大道遥遥·第二章 盲者玄机(二)

是年,恰为公元二零零九年。

大年初一晚任昌就跟妻子陈慧清,儿子任逸松交待,他年初二开始要出去跟几位老同学叙叙旧,估摸着得年初五左右回苏州。慧清回笑道:“怎么不带我们娘儿俩一起去?你没什么老底子吧?”任昌哈哈几声,点燃一支烟:“我的老底子呀,早就给你挖光了!”慧清知道过去的一年中,老公在事业上诸多不顺,儿子在学校又出了件见不得人的事,眼看这个年过得紧绷绷的,她极力维持着终于把大年初一熬过去了,末了开了个玩笑,算是一个了结。任逸松却由于自己的过失,在这个笑话中没有做任何表示。

第二天天没亮,任昌就开车出发,经过三个多小时,回到老家临皋,但见小城依旧,老城墙斑斑驳驳复又斑驳,寿星雕像周围是一圈薄薄的残雪,街道早已挤满了串门的人们,卖苹果的小摊懒懒的站在那儿,等路人停下买一箱苹果送礼,以示“平安喜乐”。任昌也不急着做什么事,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的人群里走着,他把领子提得很高,怕遇到故人,为什么怕,他也不知道。他从来就是一个怕旧的人,上初中了不敢回小学,上高中了不敢回初中,上大学了也从没回过高中。现如今儿子今年都快上大学了,他还是怕回到这个城市,也许他怕面对自己卑微的过去。但今天为什么他又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太过漫无目的了。

去年的一笔合伙投资让他亏损了大半财产,并且失去了一位挚友,儿子在学校把人家女生肚子搞大,他又摊上一场官司,诸多头绪,他一年觉得老了很多,心里对很多事情也失了判断。

犹记得小时候,他帮母亲跑腿,一个花园村,两条腿要走半天,很大很大;后来在县里面读书,大巴车两三个小时才到家,到家就乏得想睡,但终究觉得一个花园村确是小了;而如今,几百里的路程,他的奥迪快而稳地帮他到达,出国几趟,世界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边界,不再会每次想到就觉得很远很远。任昌心中常用“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来比拟自己心中这个想法。

临皋城好像又准备有大动作,进城时任昌看到几片荒了几十年的地开始有了工程队驻扎了。他先转弯回到自己的母校,但见门墙依旧,雪盖着石路,路荒凉而苍老,树木虽秃,但能想像它们盛夏时的繁茂,应比当年更胜,一幢幢寂寥的楼如他脑中搬出来的,没有使他意外的变化。他来来回回,把校门口踩得都是他的脚印,泥水渗进白雪。任昌发现门卫的玻璃上有一层白雾,他暗思:难不成看门的老头儿还是当年那个?竟然不由得欣喜不已,冲上去拍那块玻璃。拍几下就有一只手开始擦雾气,露出的老脸不痛不痒地问:“找谁啊?”任昌与老头儿以前也没说过话,但现在他特别想问问

临皋中学这几年的情况,他笑笑,掏出两只烟示意给他一根,并借个火。老头儿嗓子里呵呵地,开门了,替他点上烟,自己也点上。这片地方的烟气腾起来了。

这个老头儿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印象。这也正常,每年几千名学生进进出出这个大门,天天如此,哪能记得某某。不过他不记得更好,任昌却记得当年这个老头数落过他,起因很小,就是他冬天早晨来得太早,喊老头开门搅了老头的清梦。如今他带着一根烟穿着一身气派来砸他的门,老头儿嘻嘻呵呵地回应了。

任昌问询一二,老头很健谈,家中几口人、门卫工资几何、年过得怎样等等,后来扯上细瞎子,那老头道:“细瞎子听说为了防天老爷怪罪,一年没给人算命。也难怪,他两只眼睛都算瞎了,腿也瘸了一条。”

任昌呵呵道:“那也没事,他反正以前赚的不是很多,不也能照样过得了生活,不就成了。”

老头道:“哪能像您说的这么简单!他自己早年就给自己算过命,这辈子依此过日子,哪一天不开张了,就意味着有闯世界的临皋人得走霉运。”

任昌少年时在老家,对细瞎子的能力了解不算少,当时也不由得称奇,如今闯荡外界,渐渐不以为然,早就对之失去了神秘感,于是道:“这个你怎么不晓得是他的鬼主意,骗得大家必须找他去算命?我估计啊,这就是他找生意的一个说法吧!”他坚信这个就是细瞎子故意营造一个假象,骗得人们对之不得不信,否则细瞎子没生意,霉运搞不好就是你走。

老头显然是个细瞎子的笃信者,一听不然:“细瞎子是很准的,这个大家都知道。而且我也确实认为今年我认识的人都不顺利的多,起码是绝对没一个走狗屎运的。像五六年前我们村的一个狗日的,去江南贩鸭子说鸭子肉治癌防癌,在临皋收的鸭子到江南几倍的价格卖出去,过年回家穿金戴银,逢人发烟。之后还又花了笔钱让细瞎子算了未来的运势。以前细瞎子算命时,每年都有这样的事听说。而今年,我听到的都是被人骗了多少钱,谁的玛玛儿跟人遛了这些混事。这个你怎么说?”

任昌只能笑笑:“我也是临皋人,我说我今年挺顺的,赚了好大一笔,你信不信?”

“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信细瞎子。”老头摆摆手,“话说细瞎子好像好多年没跟人见面了,最近几年他算命都是在蚊帐后面的,外面帮他走动的都是他的二老婆。你见过没?”

“我长年在外地,你看我见过他吗?不过我应该算见过,我刚出生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我哪能记得住事啊。他也真是的,弄玄虚,弄得估计现在只有老人才见过他吧!”任昌故意挖苦他。

老头其实没见过细瞎子的,但他怎能服这个软,道:“我当然见过的!我当年还让他算过一命,事后知道还真是准的,不过他特意关照,不能告诉别人,说了就不灵了。”其实老头也没让细瞎子算过命,只好先用言语堵住任昌。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碰巧,我还真想找他算一算我接下来几年的事情。”反正没话找话,任昌心想不管自己信或不信,算一算全当打发时间,过个场。老头含糊回答了,然后开始眯着眼盯向任昌搭在烟盒上的手,得到满足续上烟后,开始絮叨着自己这么多年在这所百年中学做门卫的种种不易,还不断标榜着自己贪过的一个个小便宜,说起暗夜凌晨他见过的不为人知的世事,昂起来凹凸不平布满胡渣的下巴。

任昌顺手拿起老头窗台上一根小铅丝把玩着,脑中回想起曾经老头曾经对自己上学时的言辞,看着跟前这个可厌的嘴脸,他眼睛瞄向了大门的铁锁,想趁老头不备,用这根铅丝堵住锁眼,让这个老东西着急一下,为自己,也为当年的其他同学找补找补这口气。世事皆是一报还一报嘛。任昌想。

再一番交谈,老头具体也吐不出什么,只不过仍是东一茬西一茬地吹嘘。任昌与之握手告别,老头低腰哈气,倍感荣幸。任昌又考虑了一下他的小计划,觉得甚是不妥,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该为此事萦怀,再者,自己那么多大浪头晃过来,竟为这种波纹起伏所扰,实在不该。不如信步走走,散散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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