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总睡不好觉。与年纪有关还是和枕头有关,我说不清楚。反正人躺在床上,头搁在枕头上,侧卧不舒服,平卧不舒服,唯有像狗一样爬伏着,才好受点。可是时间一长,两只胳膊酸麻酸麻的,禁受不了。
前段时间,我从网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枕头不是枕头的,枕头是用来枕后脑勺以下的颈部——原来我们枕了几十年却是错误枕法,难怪一早起床,腰身麻木,还带点头昏脑涨。
小时,我们小孩子是没有枕头的。父母会说:小孩子枕头,会变成背锅子。背锅子,也就是驼子,也许比驼子更严重一些吧。弓着背,头直直地向前伸出。一路走,两眼老往下瞅——好像地上老有他们缺失的东西,而且路也走不快。所以我很是心悸:成了驼子,讨不上老婆;讨不上老婆,就生不出儿子;生不了儿子,就无法做老子;做不上老子,就无法享受老子的威风——老子可以随意责骂和体罚子女的。况且,我也偷看过大人们的枕头,原来他们的枕头还不过用一块旧布裹一块土坯,讲究的人家是有枕头的,用青色的或黑色的布做成长褡裢一类,里面填充荞麦壳。
我曾试过父亲的土坯枕,硬邦邦的,没有什么好“味道”。没有枕头,就没有枕头呗,反正像我一样没有枕头的小伙伴多了去,我们一样白天帮父母干活,晚上酣睡。一边快乐着,一边苦恼着,就这样一天天长大。
儿时,放牛是我的活,也是一种快乐。睡得晚起得早。晚睡可以把牛的尿屎放尽,免得屎尿撒在牛屋里。牛能吃,食量大,屎尿也多,夜里我还要起床的,把牛牵出去,再放放屎尿,捞点草给它们添添料。天刚亮就起床,放露水牛——放露水牛,就是趁草上的露珠子还未干放牛,草儿鲜嫩,长膘。我从牛头上攀上去,骑在牛背上,有时顺骑,有时倒骑,有时站立在牛背上。征服老牛这个大家伙,而且让它俯首帖耳,温顺有加,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孙悟空做了弼马温,乐翻了天。把头放在牛背上,热乎乎,这时牛背又成了我的枕头。
稍微长大些,家境还不见好转,整日见母亲这里找一把,那里找一把,凡是自留地的土地上,见缝插针,能种上菜的种菜,能种吃的种上吃的,边角的地方也不放过。那是少穿的年代,更是少吃的年代,如果稍有疏忽,不是碗里少米饭,就是米饭上没有菜。我姊弟仨,衣服不富裕,冬天有棉衣棉鞋,冬夜里有棉被,这已经令我满足,至于有没有枕头,我无心贪念。我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母亲的巧手,勤手耕耘的,在紧巴巴的日子里,母亲的精打细算,让我学会了盘计。所以在母亲走后这么多年,我学习过自己的日子。母亲走了,没有走远!
当我上完高中,再也考不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段很长的苦闷日子,也正是在这苦闷的日子里,我恋上了读书,什么书都读。在那时,唯有读书成了我那段时间的主要生活。像如豆的灯光,给昏暗的世界照一片光亮,虽不广大,但足以给黑暗里的人一丝慰藉和希望。因为我的慵散,养成了以书为枕的坏习惯。每当乏困之极,书、本、笔满床头都是,散乱地独踞一方,有时胡乱塞一本书在脑袋下面,竟然能酣眠之至。
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枕头,向儿时眼馋的那样,比父母那辈人好很多的那种,有套瓤,还有枕巾,因为我结了婚。一旦结了婚,一个人的世界就成了夫妻二人的,我以书为枕坏习惯得改,散放书、本、笔的恶习更得改。因为妻是个生活有方正的人,凡是不利于健康,不合时宜的坏毛病都得改。
生活的轨迹总是惊人地重复着,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像一匹牛套住了脖颈,耕作于田地间。穷则思变,像陀螺一样忙碌着,用我有限的心智,在田地里刨钱,在异乡打拼,只为妻儿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男人就是养家的,再苦再累也不能说孬话。养儿才知报娘恩——而如今,母亲用她的一生哺养了儿女之后,悄然地退去安睡,而我去她的坟前祭奠时,还不忘祈求: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家人平安!每每想起,生前尚未报答,死后也不放过母亲的余荫。死,也不得安宁,我的心不安,脸红了。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子大学已经毕业,而且有了不错的工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窥视了我的内心,给我买了一大批书:有莫言的,鲁迅的,老舍的,巴金的,杨绛的,三毛的,萧红的,沈复的,朱自清的,张爱玲的,还有《大秦帝国》以及一大堆外国文学作品。在包罗万象的文字中,总有一些叩打心灵的,让我激昂,让我沉思,让我醒悟和自新,我又年轻了——喜欢阅读的人不会老,我姑且这样说。
只是我不敢把书枕在脑下了,因为有妻,我改了以书为枕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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