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抗争,抗争!
挣扎,是有指向的,说白了,就是还想着改变现状,实现某个目标,做出某种改变,为了这个而挣扎,想从现状里脱离出来,可是人对自己很大一部分遭遇是说了不算的。成败,得失,幸与不幸,没得办法。智慧在这方面,除了让自己更加深切的理解自己的不幸之外,对不甘心的现状以及未来,没什么屁用。引木心在《豹变》集里的一段话:
“……青年对生活的绝望,中年对生活绝望,何者更悲恸,看起来是青年人尤甚,其实是中年人才心如死灰,再无侥幸之想。因为生命的前提是“希望”,意识的希望被摧毁后,尚有下意识的希望在,这是人的生命与动物的生命之不同,动物的绝望是本能的生理的断念,而人的绝望是知性的自觉的终极判断,年青人毕竟还多动物性,人渐渐老去,蜕化为纯粹的“人”,他已明瞭绝望之绝,绝在什么要害上。”
绝望这事儿,没头没脑的乐观很大程度上源于无知,把一厢情愿的幻想当作有可能的希望,一旦我们了解了一些事情,知晓了一些必然存在的状况,怎么会不失望呢?
失望,不仅仅是因为现实与我们的期待不符,而是,我们不仅知道此刻不相符,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因为某些必然存在的原因,仍会不符。
失望的来源,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过去坚信的理想是如此的天真片面,对生活,生产代价的无知,对自己以及环境过于乐观的评估。这一倾向美其名曰浪漫,恶意地讲,是意淫癖瘾性依赖综合症。
另一方面,是因为随着知识与见识的增长,逐渐认清自己的位置,知晓自身的局限,稍微懂得一些社会运转的规律以及天体的演化周期,我们蓦然间从梦中醒来,且再也睡不着了。
你突然意识到悲剧原来不是戏剧,只是节选的生活片段。卖火柴的小男孩儿或小女孩儿就在你我窗前,爱情里有的是傲慢与偏见,各自的家庭何止百年孤独。照照镜子原来自己还不如弗兰肯斯坦造的尸块儿混合物,去上班儿自觉到是不在流水线上的卓克林。你以为打个鸡血征战职场实现财务自由,转头来看到老板接完银行电话后躲在卫生间抹眼睛。想回归家庭却被门当户对和买卖婚姻拒之于门外,哪怕两个青年心心相印,也不得不天各一方男默女泪,最可恨的是,你都不能去责怪某个具体的人,因为父母吃过这样的苦头,你也曾暗暗发誓不要过如此生活。
你曾经追求的理想不能当饭吃,因为理想是不能被贩卖的,想卖也没人买。你躲进学术小楼自成一统,奈何各种糟心各种委屈无地自容。最后,终于被迫承认平凡如你我,正在沦为年少时鄙视的平庸之辈。
笑话,成就是有实现代价的,还需要运气和资本,咱有么?一没勇气二没运气三没资本,在地铁,公交,小电驴和共享单车上,我们怎么安慰自己呢?咕哝一句“幸福和这些无关,要追求有趣的灵魂。”阿Q一下。
这才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
不知恐惧那是无知和白痴,知晓恐惧的必然来临是你我之辈,能与狼共舞才是英雄。
只要把目标放在外面,为了某种改变而挣扎,都会在不尽的追逐中渐渐无力,绝望。
越是向外求索,这无力感越强,哪怕在他人眼里已经做出了某种变化,可自己心里,越发绝望。你明镜似的知道要的不是这个。但无能为力,那些我们眷恋的,承载着我们幻想的意义和价值,好像不断地向后飞去,你越是挣扎,离他们就越遥远。
你挣扎索取到手的,只是起初为了换取幸福的工具,现在徒有工具在手,甚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工具,你以为会使得自己幸福的那个目标 ,她,他,它们,永远停留在过去,除了回忆,好像再没有靠近的可能。
将目标外化,于我而言,是这个结果。
设一个小目标?
可这带来的不叫希望,叫回光返照。能带来一时的亢奋,一种打鸡血似得自我欺骗,可人他骗不了自己,预设一个假想的希望,都用不着别人拆穿,没一会儿,自己就破裂了,撑不住的。与其说是什么激励,不如说是一阵子的激动,像给自己装了一颗定时炸弹。
不撒谎,不亢奋,能不能还有活下去的劲儿?
有的
不为某个具体的目标而活是否可能?
可以的。
在心神安宁这个层面上,没有捷径可走,艰难的很,但的确是可能的。
具体目标终究还是有的,只是其实现与否,靠近与否,将不会威胁到我们存在的根基。这份抗争带来的生命力,能够抵御不幸,承接失落。它保证不了任何的成功,其全部职能,不过是为生命建构一道防火墙,在断壁残桓的心灵废墟里,支起一道屏障。
保持抗争,是送给此代与我同样因无知且无能而深陷焦灼无着的青年的礼物。谁让你们一旦开始思考和怀疑,继而观察了解并得出自己的结论之后,却没办法接受呢?
不过,印证了自己所不想得到的答案,正是科学的精神!收集材料证明自己想证明的,那是神学。
在这里隆重地介绍我的精神导师,抗争意志的先驱,生而荒谬死于荒诞的加缪。荒谬怎能让人直面生活呢?我不想聊存在主义,咱在这儿不聊主义,
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加缪,不是掉书袋,而是真的有用,完蛋,一说出这话就没办法不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可是不这么说,人也看不下去啊。
他是虚无的,认识到世界根源上对人是荒谬的。
首先是世界对于人的荒谬——因为人对世界“合乎理性”的期望与世界本身不符。世界不是那般富有理性,也不是那般毫无理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界对人根本是冷漠和无所顾及的。世界不会为人提供依存的价值和意义,世界是我们存在的场所,仅此而已。
其次,人的生存对于自身来说是荒谬的——人是有死的,死亡是对人生一切价值的否定,死亡终结个人生存的一切,求取与维系,都在那个终点处被强制结束,你要什么稳定与永恒呢?
加缪认为,人不去自杀依然坚强的活着有两条出路。一是在生活之外寻求意义,譬如依靠理性哲学,依靠非理性的宗教信仰,或者像咱们这样的世俗之辈,追求人前的成功和财务自由,睡眠自由,711自由等各种自由。
但是这些都不能给人支撑,因为世界归根结底不是什么理性的存在,世界之外的诸神也并不会给人以关怀。这两者都是聊以自慰的手段。终归有一日,当几者走到各自的尽头,等待他们的仍是恐怖的荒谬和席卷一切的空洞。
于是,加缪想到了另一种让人活下去的方式【让那些偏要在生活中寻找意义的人活下去的方式】,在生存中创造意义。
《西西弗神话》中,西西弗在轮回中推那块儿石头,那个孤单的星球和孤单的石头在他的推动下有了别具一格的意义,那是从未有过,因西西弗而生的意义。生存下去,继续推石头不是因为西西弗抱有一个可以达到的目的——“把石头推上山”。
如果是这样,那西西弗只会在绝望中选择自我了结。西西弗也不是因为坚持下去是一种德性,因为他的世界没有旁观者。即便有,他们钦佩或是赞叹也都毫不重要。因为必然也会有冷嘲热讽嗤之以鼻的旁观者于他们同在。
让西西弗做下去,活下去的是因为他赋予了做这件事以意义,独属于他的意义。
“目的是没有的,过程就是一切”。
西西弗能够活着去推石头,是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意义,这是“不信上帝的圣徒”的生活态度。
并非那价值存在于此,并非因众人敬仰而使我趋附,而是’Veni,Vidi,Vici’。
我被迫投身于其中,我赋予其价值,我保持抗争。
否定宗教和社会集体价值观后的现代荒原揭露了世界的荒谬,人是要生存的,也是要为自己的生存找依据找理由的。尤其是对于你我这样的青年人,暂时还没有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和子女的索取,没有被不得不担负的责任压的无力纠结,还有别扭自己的闲暇和无处释放的精力。
于是,生命和生存本身变成了价值。生命价值不但是自在的,更是在抗争的行为中创造出来的。
选择了抗争的人,即是创造着生命意义的人。
这不是伦理,德性,社会评价之类的外在意义。是人只能去追求,去逼近,但终究“一无所获”的意义。
可恰恰是因为其不为外物所否定,又只在抗争中出现,所以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才成为可能。
生命意义在于你我的抗争,萎顿下去,就没有意义被自己生成,那你我的生命就寻不到值得依托的基点。
保持抗争,是构建生命意义的前提。抗争不仅是一种手段,本身就是目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甘冒生命危险去追寻生命意义的时刻。那些光辉瞬间,超越了创造个人生命意义的局限,进入了“以生命为神圣”的境界。譬如《拯救大兵瑞恩》《血战钢锯岭》中的人物。没有正义的战争,可在战场上仍保持抗争,以对自己生命延续可能的否定去维护生命意义的战士,创造了更为有力坚韧的意义。
那些感动你我,跨越种族国界文化差异的瞬间,决不可能出于维护某一党派,集团的利益,是深处最绝望最无意义境况中的勇者,仍在为生命抗争的光照耀你我。
他们抗争自己的失去,抗争荒谬,抗争绝望,抗争无意义的杀戮,抗争偏见仇视,抗争利益集团之间的短视,抗争于事无补,抗争无能为力。
他们的抗争也许全无结果,他们的抗争甚或无人知晓。抗争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苟活教条,也不是“为了伟大理想而奋斗不止”的精神吗啡。人之可贵,在于不屈。我们都会倒下,但要倒在各自抗争的路上。
你抗争的过程,会成为他人的希望。他人的寄托,又会成为你抗争下去的支援。善良的人便结合起来了。
我们需要看到他人,也需要被他人看到,这便是景观社会的意义,相互印证存在的可能,相互强化抗争的意志,相互认可生命力的蓬发。
展示与观看,是相互的救赎。榜样与追随,相互的成全。
在无目的的世界中,以抗争生成意义,“抗争着活”即是你我不倒下的根基。
抗争,是维护生命价值的途径以及终点。所以,做一个一生抗争的人,斗天斗地斗自己的斗士。
创造希望,证实可能的抗争本身,就是希望与可能实现的过程。希望啊,不是做到了才有,有了才去能做到,而是做了就会有。“做”与“有”相互生成。
此即生成希望的抗争,你我绝望者的抗争。
幸福的人不必抗争,抗争者有感受幸福的可能。不过,有幸福的人么?
呵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