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丧幡随风舞动,谁能想到老医仙弥留之际是唤我一人进屋?
他拉着我的手:“清欢,这是你娘亲的遗物。”
它是一块手帕,上面绣着虞美人。
老医仙说手帕的针线里藏着霜骨散的粉末,娘亲的死可能有蹊跷。
我眉头紧蹙,娘亲是宫中妃子,记忆中她是忧郁的,会轻轻将我抱进怀里,口中念着当今圣上的名讳。
娘亲逝世时我年纪尚小,她让贴身丫鬟通过密道将我送出宫外,又拜托旧相识老医仙将我养大。
印象中娘亲的眉目总是含愁,怀抱却温暖,她心灵手巧会给我编漂亮的发髻,更多时间是在等候心爱的男人。
老医仙的弟子希望我留在灵妙谷,因为我的医术早已炉火纯青。
“娘亲死因不明,恕欢儿任性。”
最后我离开了灵妙谷,若娘亲真是含冤而死,那我定会为她报仇雪恨。
二、
“轻歌大夫真是妙手回春。”
“是啊,平易近人且医术高明。”
我听着众人的夸赞,目光扫过写着“天下无双”的锦旗时沉默了。
“大家的好意我领了,但锦旗就不必了。”
“轻歌大夫谦虚,我家母就是您抢救过来的。”
“对,您还给穷困潦倒的人免费治疗,单凭良心就已天下无双了。”
在众人的殷切盼望中我收下了锦旗,没错,我换了名字,又用易容丸改了样貌,以免打草惊蛇。
夜晚,四周寂静,忽而一阵风过,几道身影拦住了我。
我有点郁闷,眉头在瞧见其中一人的腰间时骤然松开。
那是宫里的令牌,如此便也不枉费我的大张旗鼓。
三、
屋子里充满药味,一个男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坊间都称姑娘是神医,所以请吧。”
我抬眸,说话男子一身黑衣,但眼神中的凌厉暴露了他暗卫的身份。
“为何?穷凶极恶之人我可不救。”
暗卫眸光渐冷,一字一句道:“救好重重有赏。”
我不置可否,房间宽敞华贵,微弱的气息表明患者危在旦夕。
“事后再提要求。”我不再啰嗦,开始全心救治。
距离近了,才发现男人唇瓣乌黑,阖着眼,额头上沁着薄汗。
他中毒了!我立刻翻出银针,约莫半个时辰,我才松了口气。
我对着暗卫道:“他明早会醒来,莫要过河拆桥,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复发。”
暗卫心底划过一丝惊讶,面上不显。
四、
“主子,她就那么扎你几下毒就解了。”
“那群庸医。”暗卫咬牙切齿道:“可怜主子昏睡了三天三夜。”
“十七。”男人虚弱发声:“去查查是何人陷害。”
房门外,我怒极反笑:“将人拦在门外,又不让人离开,恩将仇报是形容你们的吧?”
说罢,门忽地打开,昨日与我唇枪舌剑的暗卫出来道:“姑娘请进,另外十七还想对之前的出言不逊说声抱歉。”
我微微点头,进了房间。
男人的眉眼冷冽,五官近乎完美,昨夜没注意,今天才发现他是真的俊。
不过,即使是天仙下凡也与我无关。
我找了个空位坐下,缓声道:“公子是何人呐?”
他不语,我盲猜男人非富即贵,其实我早在民间打探好了皇室子孙与王侯将相之间的关系,但年幼离宫早,无法将脸一一对应。
我眼眸含笑来到他身旁,捏着丹药描画着他的唇形,我凑得极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药香。
“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将如何回报?”
五、
琉璃灯发着光亮,一男一女呼吸交缠,须臾男子侧过头,女子站起身浅笑着,空气中升起了黏糊的暧昧。
他说:“可。”
将军府,我观赏着窗外的草木,想着传话的人怎么还不来?
上次救的男子是得皇帝青睐的大将军,名唤辰安,今日宫中有一场宴会,他已同意携我一起。
“姑娘,将军请你来书房一趟。”我猛地站起身,眸子里闪着光亮。
宴席上觥筹交错,舞姬在宫毯上婆娑起舞。
四周皆是欢声笑语,唯有我闷闷不乐。
“将军,我想出去透透气。”
“不能。”
“将军,我怕冲撞了贵人,不妨让我暂时离去。”
“不行。”
“将军,我想出恭,憋不住了。”
辰安猛地握紧我的手,嗓音冷淡:“费尽心思入宫,又绞尽脑汁逃离我的视线,宫里可不是你胡来的地方。”
我歇了心思,眨巴着眼睛望向他:“将军在担心我?”
说罢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声音甜腻:“将军最好了。”
呵呵,若我的行为能够恶心死你那就最好了。
辰安有些不自在,女子的举动令他心尖微痒,忽然一张冰清玉洁的脸涌入脑海,男人连忙推开她。
六、
丞相府,冷艳女子捻起一粒樱桃,一旁的婢女轻声道:“小姐,辰安将军来了。”
女子起身,长睫遮住眼底厌恶,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清冷的病美人。
“将军。”白蝉来到正堂,说罢一手捂唇轻轻咳嗽着。
“蝉儿不必多礼。” 辰安握住她的皓腕,让她坐下。
他的脸上流露出关心与爱意:“你身子可好点了?”
“将军莫忧,这每况愈下的身体蝉儿早已习惯了。”
“辰安将军,奴婢听说天阴山上有一座寺庙,去那里祈福或许会如愿以偿。”
人影离开后,白蝉吩咐道:“告诉五皇子将军的行踪,让他提前安排好刺客。”
随后她用力揉搓着手腕,五皇子温润如玉,辰安不过一介莽夫也配碰她?
近来我有点沉闷,本来我想着进宫调查娘亲的死因,奈何去了个寂寞。
明天便是老医仙的忌日了,我正想找个借口出府一趟,将军要去寺庙祈福的消息就传来了。
真是天助我也,死缠烂打的时间到了。
“将军,我想陪你去。”
“将军,入骨相思知不知?独守空房好凄凉~”
辰安被我折磨得满头黑线,终究是松口答应了。
七、
去寺庙时一切从简,我独享一辆马车。
这正合我意,天色已晚,马车停下驻扎在城外。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我溜出了马车,灵妙谷挺远的,但我会轻功。
远远望去灵妙谷还亮着灯,许是在准备祭品,我对着两名守卫道:“我来悼念前任谷主,还请两位允我入内。”
两人冷着脸不语。
“我名为清欢,是前任谷主将我养大的。”守卫换成了新面孔,不再调侃打趣唤她清儿妹妹。
“什么清欢冷欢?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我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老医仙告诉我的矮墙,飞身一跃就能出入谷,不用繁琐的礼节。
当我来到那儿时,矮墙砌得高高的,明明谷内的一切都瞧不见,我却还是久久停留。
我就这么蹲在墙角,月光与霜露交织缠绕,绘成一片冷色。
待得差不多了,我又追风逐电般赶回去,瞧见营地时恰巧天光渐明。
正当我狗狗祟祟想溜回马车时,一把锋利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什么人?”
“你的人。”我吓得脱口而出。
八、
辰安臭着一张脸将剑移开,冷哼着离去。
真是奇怪,辰安捂住心口,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胡说八道而已,为何会紧张?
队伍再次启程,我杂乱的心绪因为辰安的出现也平和了些许。
行至半路,我莫名如坐针毡,忽然马车颠簸,接下来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一个穿着暗红服装的蒙面人猛地冲上马车,我俩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冰冷,向我挥来利刃,我躲闪及时,却还是被他割断了一缕发丝。
他还想再来一刀,我找准时机逃离了马车。
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竟是被包围了。
“将军小心。”我捡起地上的长剑刺进了死士的胸膛,有点恍惚自己竟然杀人了,但这是无奈之举。
“分开走。”辰安冷静地下达着命令,然后拉着我往另一边跑。
正当我感动他愿意带着我逃命时,就发现大部分的死士都朝这边来了。
也对,擒贼先擒王,幕后主使要杀的肯定是辰安这个大将军。
一路上死死伤伤,到最后只有我与辰安在逃了。
前面是悬崖,我望向两人牵着的手,心中竟无恐惧。
“怕吗?”他问。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便带着我跳崖了。
九、
山崖陡峭,碎石与杂草尖锐,划得人皮肤生疼。
辰安一直紧紧拥着我,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悬崖下是奔腾的河流,我俩双双落水,辰安拼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我上了岸。
我有点不知所措,慌乱中掏出银针,我得竭尽全力救他。
篝火旁一对男女拥抱取暖,就这么度过寒夜,等来了晨曦。
“水…”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喂了水之后,辰安又睡了过去,直到下午才醒来。
“你是?”这是辰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无语片刻,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轻歌。”我回答他。
辰安心底划过一丝惊讶,眼神晦涩复杂。
又过了几天,辰安彻底好了,我让他联系暗卫,男人却退后了几步。
“轻歌只是你的假名对吧?”男人冷着眸子:“你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我摸了一下脸,该死!忘了易容丸不能碰水。
我眨着灵动的眸子,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告诉他,我唤作清欢,是皇帝妃子的女儿。
告诉他,我只想将已逝娘亲的宫殿仔仔细细瞧上一遍。
没告诉他,若娘亲是遭人陷害的,无论是谁,我都会报复回去。
我媚眼如丝,纤纤玉指划过他的口鼻,辰安的鼻息灼热,唇瓣却是软软的,我浅笑着,一股愉悦涌上心头,越摸心跳越快。
“我帮你。”男人红了耳尖,侧过脑袋。
我笑得更欢了,一只手蹂躏着他的衣裳,却听见他道:“够了,我有心上人。”
一句话宛若瓢泼大雨,淋得浑身冰凉。
十、
直到辰安与他的暗卫会合,我也没有缓过劲来。
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去了寺庙,我就这么望着辰安,他虔诚跪拜,香火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大抵是在为心上人祈福吧,我听着钟声悠远,仿佛是在将他的心愿带到神佛面前。
辰安说十日之后皇帝会出宫秋猎,那时宫中守卫松懈,方可趁机而入。
我点点头,觉得娘亲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挟恩图报叨扰了将军府多日,我想趁着离开前多制几颗药丸留给辰安,以防飞来横祸。
这十日内我瞧见了辰安的心上人,窈窕淑女身娇弱,容貌清纯似冰莲。
两人仿若一对璧人,有时是女子在长亭里抚琴,有时是男子在庭院中舞剑,场景唯美如画。
我的心忽地酸涩,在秋猎的前一天来到了灵妙谷。
万幸的是遇见了熟人,我叫了声:“师兄。”
那人转过身来,惊讶道:“清儿师妹。”
“师兄,那日我去灵妙谷祭奠师父,门外两人将我拦着了。”
我委屈巴巴告状,却见师兄沉默片刻,掏出了一块留影石。
老医仙的身影投映在空中,我面露惊喜。
“师父,你说离谷之人不能再回,可是真的?”
老医仙淡淡“嗯”了一声。
“如果是清儿师妹呢?你知道她身份特殊。”
老医仙板着一张脸:“这是谷内的规矩,即使是她也不能破例。”
我那时的脸色肯定是怪异的,嘴在笑,但心里是空洞的,孤寂与悲伤扭曲在一起,险些落泪。
十一、
秋猎的早上辰安来找我了,他告诉我这些年来后宫的位置没有改变,然后又给了我一块入宫的令牌。
我感受着令牌的温度,心跳快了一瞬,又在辰安拉起貌美女子的手时归于平静。
十七望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笑:“没事,走吧。”
最后是十七护送我进宫,到了宫门之后,我让他离开。
我轻而易举溜进了娘亲的宫殿,到处都是灰尘,值钱的玩意儿一个也没。
周围空荡荡的,窗纸也是破的,结着的蜘蛛网倒是完好无缺。
在这里瞧不见一丝线索,忽然我想起了密道。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密道里娘亲的一封手写信告诉了我她是自缢身亡。
她的死因埋藏在密道里,连老医仙也没有告诉。
那块绣着虞美人的手帕是娘亲用来杀我的,可终究是母爱泛滥没有下手。
机缘巧合下她的贴身丫鬟将我和手帕一起交给了老医仙,老医仙将遗物给了我,我又知道了遗物背后的故事。
信纸上说我是女儿不能帮她争宠,想我陪她一同死又于心不忍。
信纸上还说黑油和硝石混合到一起会引发大火,但一是宫殿美轮美奂不舍摧毁,二是想保留帝王宠爱她的痕迹。
我颤抖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漆黑的浓稠液体与洁白的小巧石子凑在了一起,火花四溅,逐渐扩大成一片火海。
“清儿,清儿。”
我笑得花枝乱颤,犹如一支不染红尘的烈火玫瑰。
“轻歌大夫,轻歌大夫。”
火焰吞噬着我,记忆碎片上我哭啼着开始,空寂的死去。
陈旧的信纸无风自动,不顾一切地飞扑向我。
我奄奄一息,耳边皆是幻听。
“叫…我…轻歌。”这是我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的话。
熊熊大火中我瞧见了娘亲抱着襁褓中的我轻轻哼着歌谣,温柔悠长的声调,整首歌从头到尾都没再唤过我清儿。
她的眉眼弯弯,玉指轻轻戳着小婴儿的脸颊,将她闹哭了又柔声哄着。
我费力地抬着眼皮,其实我从未见过这般的娘亲,仿佛深深爱着我一样。
十二、辰安番外
秋猎之后我没再见过那个叫清欢的女人,忽略掉心上的惆怅,我冷哼一声,走时招呼都不打一声,那以后也别来了。
暗卫十七讲宫里有一处寝殿着火了,还说之前的中毒与刺杀都与蝉儿有关。
我大发雷霆:“别说了。”
十七闭口不语,我也不懂为何会惊慌失措,脑子里装的都是火焰散发的浓烟与烈火焚身的痛苦。
后来皇帝一纸诏书将蝉儿赐给五皇子为妻。
我有点失落,但情绪波动不大。
再后来白婵说自己是被迫的,让我与她见一面。
我去了,目的是与她一刀两断,顺便再说一声恭喜。
那日夜晚,五皇子带兵捉奸,说我欺辱他的妻子。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起兵造反,在三年的刀光剑影中取得了胜利。
再回到将军府里,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皇上,该换药了。”十七低声道。
”嗯。”
战场上死伤无数,我也失去了左眼。十七离开后房间再无声响,恍惚间我又听到了娇滴滴的嗓音:“独守空房好凄凉…”
我勾唇笑着,左眼竟落下了血泪。
真恨啊,到现在才明白我爱你,无影无踪的,定是去浪迹天涯了吧?
“吾妻轻歌,予我清欢。”我想自己是不要脸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的。
大概不珍惜爱的人,最后也会得不到爱吧。
你怎能逍遥洒脱,而留我一人清空欢乐,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