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焦虑

[上·鳄鱼小姐视角]

“不是我拖延症，因为还有很久才考试，按我的速度这样到考试前刚好复习完。”

“没有不认真。我只是刚好带了一个手机。”

“我知道没有复习完，可是该睡觉啦。以后大大小小的工作会很多的，可是身体最重要呀。这只是一次小考试啦。”

“唔，睡不着，玩一会儿吧。”

……

已近一点，鳄鱼小姐躺在床上，把自己尽量调成和地面水平的状态。

淘宝撒了谎。说好的遮光床帘，事实上像个被小孩戳破了，又在水里泡过的纸箱子，挡不住日光灯的无孔不入的强势。鳄鱼小姐觉得自己就像这个床帘一样顽强。明明满是破绽，稍不注意就是全盘皆输，偏要装得若无其事。

夏夜的空气像是困兽压抑的呼吸。暴躁，灼热，无措，绝望。

鳄鱼小姐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不让手探出床帘的庇护。耳边有书翻页的声音。她甚至能想象室友握着圆珠笔书写的样子。

鳄鱼小姐再次翻身。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很有斗志的样子。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想起以前学过一段时间水彩。虽然她只学了一个月就把它放在了“被天才鳄鱼搁浅的旷世成就”里。

那个老师说她太浮躁。一直仰着头渴望远方的人，是会摔跤的。

唔。

鳄鱼小姐把头从枕头上滑下来，开始无神论者的日常忏悔。

“从明天起，要做一个不浮躁，有计划的人。”

其实健忘的鳄鱼小姐也知道，等到明天她拉开窗帘，开始毫无保留地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然后还是会被各种各样地小事打断自己学习的计划。

出门的时候正在下大雨，一只流浪狗趴在宿舍楼的屋檐下。它本来在发呆，或者偶尔用脏脏的爪子挠挠脖子。看见鳄鱼小姐，它兴奋地摇尾巴。

鳄鱼小姐急着出门。她撑开自己的大花伞，无视掉了小狗可怜的呼唤。

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总是有关雨天。

鳄鱼小姐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有人把人脑和计算机连在一起，把人的思维困在虚拟空间。时间一长，人的思维和虚拟空间发生相互作用。所以每次主人公悲伤的时候，虚拟空间里都会开始下雨。

鳄鱼小姐觉得这座城市的雨天像极了她。反复无常，容易暴躁。

说到自己的大学，印象最深的不是考试的时候突然想起派大星是海绵宝宝的傅里叶变换，派大星的头在原点不为零；也不是那个认真过头的人文课老师在监考的时候撕掉了她学生卡上的胶带，提醒自己还有一张堪比整容的丑照。而是雨天。

大多数时候是大雨，她一手控制自行车头，一手撑着伞。大雨总是带着磅礴的悲壮感，让四周的一切都消音和褪色了。她记得自己骑得飞快，或许是因为体育课考勤，或许是考试快迟到了，或许是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小组讨论。孤独感在那时伴着雨无孔不入。

鳄鱼小姐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了。

在雨中一个人疾驰，四周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皆为黯淡的过客。甚至连目的地都不再重要。她只想再快一点，好结束这一无味而狂躁的旅程。

今天奇怪的没有玩手机。

鳄鱼小姐一边刷牙一边想，学习计划也都完成了。她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成就感。

再看看镜子。自己似乎白了一些。

第二天，第三天，……，鳄鱼小姐算了一下，自己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刷微博了。

每天都按照自己的日程表有条不紊的进行。她开始喜欢现在的状态，心如止水，不念未来，只想着珍惜每一天的日子。

宿舍楼下的流浪狗被她无视了几次后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鳄鱼小姐觉得，自己能救一两次，可对这只小狗的命运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既然无能为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装一个全能好人。

今天出宿舍的时候看见有人正在给那只流浪狗喂包子。他穿了件粉色衬衫，深蓝色休闲裤，浅棕色皮鞋，是日系暖男的打扮。

鳄鱼小姐认识他。他叫犬先生，小组作业有一组过。记得是个没什么主见，只会喊“666”的人。

“你起得好早呀。”犬先生友善地向鳄鱼小姐打招呼。

“嗯，课前看下课件。”鳄鱼小姐一边弯下腰给自己地自行车开锁一边回答。

“厉害了。还带预习的吗。”惊讶的语气。

“你不也起很早。”

“不不不，肥宅和学霸不一样的，我起来吃个早饭就回去睡觉了。”犬先生连摆手。

“走啦。”鳄鱼小姐想扯出一个微笑。不过从犬先生尴尬的神色来看，好像失败了。

鳄鱼小姐骑着车飞快地走了。

犬先生心情不佳地继续看着小狗吃包子。

偶然给这只小狗喂过一次火腿肠，后来发现它看见自己会格外地热情。犬先生开始觉得挺感动的，似乎自己终于变得重要了起来。

不过后来发现它只是习惯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向路过的每一个人示好。

犬先生想起鳄鱼小姐。

为什么世界上永远有人活得肆意而坦然呢。

那个小组讨论的时候有点固执己见的强势女孩，把小组讨论搞得像幼儿园老师检查作业。她总是毫不客气地提醒大家要完成作业，再把大家的错误的一一指出来。

而自己默默承担了没有人想做的，整合报告的工作。不过大家也不会因此感激他。

犬先生能感觉到她不太喜欢自己。

那能怎么样，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一直有朋友的人当然不懂他的小心翼翼。

为什么她可以交到很好的朋友，却没有人喜欢友善的自己呢？

鳄鱼小姐晚上照镜子，发现自己又白了不少。原本总是泛红的皮肤带着淡淡的青色。

月考出分了。意料之中的一团糟。

她想起上个月自己还在沉迷手机，这个月居然就变得有计划起来。

不过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变化，也没有了之前的满足感。

暑假过后，秋季学期的第一件事情是八百米测验。

鳄鱼小姐前段时候一直有练习长跑，感觉自己应该不会发挥太差。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明明一直有练习，成绩还在一点一点变差。

下午三点开始测试，正是阳光最毒的时候。

鳄鱼小姐觉得自己被晒到快要脱水，跑到一圈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下来，只能选择放弃掉考试。

在老师差异的眼神下，她把号码牌摘下来，放回原位。

或许是太热了，她只是像鳄鱼一样不想动了。

鳄鱼小姐一边想着这个比喻的可行性，一边把刚才因为跑步而有点散掉的头发绑回去。突然，她在头皮上触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小小的一块，像是一边有弧度的长方形，表面光滑。

鳄鱼小姐没想太多，时间差不多了，她要去完成下一个日程。

犬先生有点生气。

八百米测验完之后，他给迎面走来的鳄鱼小姐打了一个招呼。不知道她看没看见，总是她没有理他。

他还不喜欢她呢。可她怎么能做到对他爱搭不理。他看她八百米跑了一半走就走了，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成绩的样子。

犬先生开始日常讨厌自己的性格。

在意的东西太多。因为想交到好朋友而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的想法总是不在点上，久而久之也就不喜欢说了，变成了对别人的机械附和。然后进入让别人觉得无趣和虚伪的死循环。

其实鳄鱼小姐也挺惊讶的。她居然对自己放弃八百米这件事情毫不在意。

她以前总觉得，不怕前方刀山火海，千难万险，就怕是一条拥挤无趣的大路，在日常琐碎中凉透她的一腔热血。

不过现在对她来说，好像没什么事情重要了。

机械地完成计划表上的事情，一点一点丢掉那些降低效率的，没用的习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茫然。

她摸到自己后脑勺的时候，感觉那块冰凉的表面正在扩大。她用手机拍了照来看，是鳞片。

现在已经入秋，她想起自己越发迟钝的身体。或许要进入冬眠期了。

是要变成鳄鱼了吗？

她查了一下网上的案例，原来自己是得了鳄鱼综合症。据说是因为长期许下同一个愿望却都没有执行的缘故。

人类的身体没有冬眠的功能。对鳄鱼综合症患者来说，冬眠意味着死亡。

鳄鱼找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个患病痊愈的人留言。

他说，想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就要找回“心跳的感觉”。

[下·犬先生视角]

“鳄鱼同学，你知道炸鸡为什么这么好吃吗？”

“高盐，高脂肪，高热量，”趁犬先生专心讲故事，鳄鱼小姐快速从炸鸡盒子里拿出了唯一一块鸡中翅，“合成的致命满足感。”

“唔，也是不错的答案。”犬先生附和。

“你本来想说什么？”

“其实在很久以前，鸡都是会飞的。它们的翅膀是用油菜花做成的。”

“然后？”

“人类为了圈养的方便，就把鸡的油菜花砍掉了。可是飞翔已经成了鸡的本能了。所以无论在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看到鸡在扑腾着翅膀，那是它们在试图找回飞翔的感觉。它们一生中唯一一次完整的时候，就是它们重新和菜花在一起的时候。可惜现在唯一能让它们融合的方式就是油炸，这也是它们死亡的时候。炸鸡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那是一种完整感。”

“炸夏娃和鸡亚当？”鳄鱼小姐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个鸡腿，“有趣。”

犬先生在和小男友分手后得了犬类综合症。

那年他大三，小男友是刚入学的学弟。其实犬先生已经忘了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了。只记得分手的时候学弟说：“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人总要多多少少为自己考虑，对别人的代入感再多也是错觉。犬先生思考了很久什么是“关心”。

后来，他开始在意周围的同学的看法，思考自己有没有做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的脸变成了无数不在的眼睛，随意的言语变成了利器。每一个举动得到的反馈都被无限地放大，一步一步挤占他的生存空间。他挣扎着想要从一个眼神中得到善意，不知不觉变得言不由衷。可惜粗糙地迎合换不来好人缘，反而把自己变成了“拒绝困难症”和“真话困难症”。

下午有实验课，为了和鳄鱼小姐分到一组，犬先生给助教写了封邮件。两人成功分了到一组。这是脱敏疗法的一部分。为了治好犬类综合症，犬先生会刻意接触一些自己不太喜欢，或者不太喜欢自己的人。

没想到上一堂课的老师拖堂太久，实验课改到了晚上，不少学生点了外卖。犬先生礼貌地问了一下鳄鱼小姐要不要和他一起拼炸鸡，鳄鱼小姐答应了。

时间在犬先生的尴尬和鳄鱼小姐的木然中过去。

吃完炸鸡，犬先生突然问：“你是不是得了鳄鱼综合症？”

“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犬先生想，你都面瘫了。

“唔。事实上大家都觉得我很正常。”鳄鱼小姐有点失落。

犬先生想了一想，又说：“或许这已经是常态了吧。大家或多或少有点疾病。”

“不会吧？他们都挺正常呀。”

犬先生指了指隔壁桌点了炸鸡的同学，“这位同学每天睡就是吃，她得了猪猪综合症。”

“欸，我认识她。她不是每天都在学习吗？”

“喔，她是一只会学习的猪。”犬先生解释道，“真的，她现在已经是J大‘猪猪综合症交流群’的群主了。这种病其实算轻的了，患者可能会有四肢突然不想动，发胖等症状。严重的可能导致心脏病，高血压和糖尿病。”

善于观察环境变化的通常是敏感的人。敏感的人也更容易伤感。

犬先生又问：“现在要冬天了，你什么时候去热带？”

“没想过。”

“那你准备去急冻吗？我听说除了去热带，很多人都选择急冻过冬，来年春天再解冻。不过这样成本挺高的。”

“不去了，我就呆在这里。死了就算了。”鳄鱼小姐摇头，“反正我做什么都没有兴致。或者也只是浪费时间。”

“别呀，等你治好了，就有喜欢做的事情了。”犬先生出言安慰。

鳄鱼小姐正在收拾桌上的快餐盒，她埋着头，犬先生正好能看见从她领口露出的脖子上一角绿色鳞片。鳄鱼小姐的声音毫无波澜：“犬同学，你真的觉得，心理疾病是可以‘痊愈’的吗？”

“或者说，它一直都在，只是潜伏在某一个角落，一有机会就会卷土重来。”鳄鱼小姐说。

“这有什么关系。谁没有生过病。大家都是这样活着。不管怎么样，有希望就是好的。”犬先生说。

“我已经过了期望希望的时候了。”鳄鱼小姐说。

不久，J大‘猪猪综合症交流群’研发出了“对抗疗法”。据说注射相对疾病患者的血清可以达到治愈疾病的效果。相对疾病的案例包括鳄鱼综合症和犬类综合症，鸭类聒噪综合症和孤独鲸综合症。可惜的是，猪猪综合症现在也没有找到相应疗法。J大‘猪猪综合症交流群’群主随之发表一篇文章证明了“猪增是一个自然而不可逆的过程”。这让不少猪猪综合症患者陷入喝奶茶才能好的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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