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军
（一）
一百公里路途，两小时车程。时隔两年，父亲再一次来到我家。
到了出站口，一放下电话，我远远就看见一头白发的父亲，摇晃地站在拥挤的人流中，正努力地向我这边张望着。我对他使劲挥了挥手，他没看到我，脸上挂着茫然的笑。后来他告诉我，今年眼睛不好使了，患了白内障。
我上前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包沉重的菜，他像个孩子般急急跟着我上了车，表情开心又略带着点拘谨。 “ 家里的玉米熟了，很好吃。你妈特意让我来给你送点……”车里，父亲搓着手自言自语解释着。
为庆祝父亲的到来，中午特意去了小区门口的一家饭店，叫上了几个好兄弟。席上，气氛热烈，父亲很开心，健谈依旧。酒过三巡，他扬起红扑扑的脸，举杯对我那几个兄弟说：“有你们哥几个在，我放心！”
晚饭后，我对丫头说：“咱们陪爷爷去南山公园逛逛吧。”丫头一个高蹦起来说“好！”路上，我俩在前面走，父亲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丫头有些急，不停回头喊：“爷爷快点！”父亲忙不迭地应着，身形晃得更厉害了。我瞪了丫头一眼说：“别催，爷爷腿不好！”边说我边使了个眼色，丫头马上心领神会，转身走到父亲身边说：“爷爷，我扶着您走吧。”父亲笑着忙摆手说不用。
到了公园门口，丫头热情地说：“爷爷，你几年没来了，南山公园又有新变化了，我来给你当导游介绍一下吧。”父亲开心地说：“好啊。”于是，影影绰绰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小两个影子一长一短移动着，一个蹦蹦跳跳地讲，一个步伐蹒跚地听。
进了公园不到100米，父亲说腿疼走不动了，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休息。父亲开始跟我拉呱，讲述村里近期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故事里有一堆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名字。我望着黑黝黝的湖面漫不经心地听着，丫头则蹲在地上无聊地观察着夜出的爬虫。终于忍不住了，丫头抬起头一脸热望地看着父亲说：“爷爷，我领您去那边的健身器材小广场吧，可好玩了！”“不行！爷爷腿疼走不了那么远，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去。”我果断地替父亲回绝了。丫头一脸沮丧，低下头继续自己玩。
返回路上，丫头低头默不吭声地走着，脸上挂着一副没玩尽兴的失望表情，与来时判若两人。我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今晚玩得不开心吗？”丫头委屈地抬起头嘟囔着“哪玩了？今晚一点都不好玩……”“那么，你知道今天我们今晚出来逛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吗？”我问。丫头不吭声了。
回到父亲住处，我帮父亲调试好洗澡水，铺好床，找好被子。一转身，丫头从家里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我穿过的T恤衫，丫头说是她特意回家让妈妈找来给爷爷换穿的。我心头一阵温暖。
夜深了，大地睡了，星星和月亮也睡了。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地说：父亲来了……
（二）
在车站看到父亲第一眼时，我就暗下决心给他买一身新衣服。
记忆中，父亲每次来烟台，身上穿的衣服总是样式老旧，不修边幅，且常常搭配混乱，那些衣服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我以前穿过的旧衣服，原本是拿回家让母亲剪成抹布用的。
父亲很在意我的看法，知道我一向对他的穿着不满意。所以每次见我，一旦发现我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总是讪笑着主动解释：“这是你妈帮我找的，是家里最好的衣服了……”而我心里也清楚，他已经很努力了，不想让他难堪，常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但这一次无论如何得给他买一身新衣服了。一则是他穿得实在是太差（他解释的理由是因为母亲懒得给他找，我估计俩人又闹矛盾了）。二则因为他这次来烟台，是专程来看望他从苏州回烟台探亲的九十一岁的小姨。虽然父亲也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在比他更年长的长辈面前，衣着得体本身就是一种尊重的体现。我不能让他太失礼。
第二天一大早，利用送完孩子上特长课的空闲时间，我哄着父亲走进到路边一家服装店，左挑右选，我终于看上了一件黑色T恤，手感很好，一摸就知道材质不错。我让父亲穿上试了一下，很合身，一问价格，搞活动打4折，168元。我很满意，准备付钱。父亲一听，转身欲走，嘴里愤愤地说“太贵了！168元在我们那边市场上可以买5件呢！我不要，我回去自己买就行。”我又窘又气，忙阻拦住一顿好说歹说，加上服装店老板在一旁的巧舌如簧，衣服终于买下了。我又去挑裤子，结果一回头，父亲已经走了。这个犟老头，真拿他没办法。无奈。
下午，送完丫头去三站附近学校上音乐课，我走进了久违的三站服装批发市场。到底这里的衣服便宜，逛了一圈，我花了150元就买了两件T恤和一件大短裤，样式看起来还都不错。回到家，我把衣服送塞到父亲手里，让他换上试试。父亲嘴里嘟囔着：“我为什么不愿意到你这边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我一来，你就给我买衣服。你们年轻人过日子就是不知道省钱，你们还有那么多房贷没还呢……”“快换上吧，都买了，退不了了，这几件衣服便宜，一件才50块钱呢。”我劝说着。父亲不情愿地换上了衣服，还好，都合适。我偷偷瞥了一眼父亲的表情，他似乎很满意。我心里得意地笑了。
（三）
在我家住了两天，去探望完他的小姨后，父亲穿着我给他买的新衣服坐车回了老家。
父亲回老家后的第二天晚上，母亲打来电话对我说，父亲回去后很开心，给她详细讲了来烟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我给他如何买衣服的事。母亲还偷偷告诉我，父亲穿着那件黑色T恤衫得意地对她说，“你别说，这168块的衣服，穿起来和50块钱的衣服感觉就是不一样，舒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