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那个炎热又聒噪的上午,我直起累酸了的腰,抬起手肘抹去蒲帽下额头上、眼睑上的汗水,望望前头,两亩见方的田里金黄的稻子连成了一片海洋,怎么割也割不完。
我有点颓然走到田埂边,镰刀随手往旁边一扔,一屁股瘫坐在田埂上。
喉咙发干,从烫手的梨形陶瓷大茶罐里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几口灌下,早上的凉茶这会儿晒得有些烫口,解渴却不解乏!如果手里能有一根绿豆冰棍那是多美的事儿!
不远处,父母和姐妹埋头在各自阵线上热火朝天收割稻子。一阵热风袭来,稻浪翻涌,黏在后背上的衣服似乎被吹干了,可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又渗出湿湿的咸咸的液体来。
梦想,第一次真正在十二三岁的我的身上播下了种子。
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说来庸俗,渺小的我伫立在白日黄海中,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长大了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我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就不用割这些怎么割也割不完的稻子,我的父母也不用再受苦受累了。
后来,我告别父母,背上行囊,背井离乡,开始飘泊。
喝过南方的功夫茶,吃过北方的烤鸭与豆汁儿;坐过工厂24小时连轴转的流水线,当过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跑过销售,也跟人学做过生意。
被骗过,却从不打算骗别人。
被爱过,将来还会继续爱下去。
努力过,也许此生不会后悔了。
干过很多工作,跨过很多行业,可唯独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喜欢什么,适合什么?
直到开始孕育一个新生命时,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不安分的心开始沉淀了下来了。
血浓于水的亲情唤醒了我的热情与活力,熟悉又陌生的一事一物勾起我的思绪与灵感,门前菜园子里的一果一蔬滋养了我干涸的心灵。
喜欢在早上迎着露水摘满一篮子的黄瓜豆角西红柿;
喜欢在地坪里撒上一把碎米,看我的几只花母鸡围过来低头浅啄;
喜欢晚饭后牵着女儿散步,前方是一黄一黑两条忠犬为我们领路;
喜欢看雨过天晴,挂在河边树梢上方的一弯彩虹;
喜欢跨上电动车,去舅舅家看那百日开不败的绚烂菊花;
喜欢闲来无事带上女儿,去邻居家“坐人家”话家常;
喜欢娥娭毑、细伯妈、芳阿姨送来的新鲜南瓜、香辣剁椒、爽口的浸水黄瓜……
原来,我是如此地热爱这里,离不开这里!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儿时的自己,拼命地想快快长大,恨不得马上挣脱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可到头来,最心心念念、心底最柔软的就是自己的故乡。
兜兜转转一二十年,昔日懵懂少女已为人妻、为人母。
小时要赚很多很多钱的梦想,依旧没有实现。家里的田地都承包给私人,收割稻子已经不用手动,全部换成收割机了。
这么多年过去,不变的是,我始终是一介平凡村姑,一个在路上的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