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音,广府说唱文学的一种,在木鱼、龙舟的基础上融入江浙弹词的音韵和节奏,词经文人雅士润色而成,文学性堪比唐诗宋词。
一曲唱罢,天地苍凉,万古孤寂。
清朝民国时期,南音流传于云山珠水间,至今有三四百年历史。
表演者多为失明艺人,人唤“瞽师”和“瞽娘”。
南音旧时常出现在茶楼烟馆或秦楼楚馆之地,由盲人唱出则为地水南音,在烟花场所则为花舫南音,被吸收到粤剧里则为舞台南音,亦称粤曲南音。
细听唱词,左不过是些恩客追忆妓女的事,再就是贾宝玉悼念红楼女儿。
情之一字,销魂蚀骨,误尽苍生。
02
上个世纪80年代,《胭脂扣》里如花、十二少对唱了《客途秋恨》,自此种下孽缘的情根。
阮兆辉为《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唱的《惊回晓梦忆秋娟》,在乱世的剑影火把里独守一方天地,乐音缥缈。
而南音佳作并非只这两首,《祭潇湘》和《宝玉苦晴雯》《痴云》的唱词亦是好。
“春入红楼梦已空,悲欢离合皆前定,他生能否再相逢。”
“相思路递空嗟叹,离恨天涯又阻隔不通。”
“闻到天上人间总有重相见,或者到头他日再相逢。”
瞽师瞽姬们苍凉沙哑的声音,带着南音特有的沧桑古意,旧纸一样堆放在时光角落。
然,“情之所至,哑比亮更有味,收比放更悠长。”
03
润心师娘晚年的《叹五更》,被认为“全无邀好之意”,许是看透了世事,声音里已无喜无悲。
海面风平浪静,掩了前尘的惊涛骇浪在水底。
也有劝人守孝道的《闵子骞御车》,“同父饮茶少,同子饮茶多,檐前水点滴何曾见倒流。”
有悲壮的《霸王别姬》,“愿王一统归华夏,添花锦上万年华。”
南音如中国画,讲究留白,一声高一声低才好听,人声和乐器声也不是要一并齐儿出现,错开来才好听。
不同于“将柳荫当作芙蓉帐”的浓墨重彩,南音更像是秋月凉风,若即若离,幽幽掠过。
04
有学者赞张国荣是“天才”,“仿佛为南音而生”。
其实呢,他一世只唱过半曲南音,即《客途秋恨》的片段。心里隐隐希望,他能把《今梦曲》都唱上一遍。
有人说,他在唱《客途秋恨》时就是十二少。
那出来的韵味,自是不同于地水南音的“苦喉“。
玩风弄月后为赋新词强说的愁,矜贵得很,终归不识人间悲苦。
张氏唱曲,向来不埋没于梨园行当某个唱腔流派里,倒似流行曲和南音的混血儿。圆润骨致的把声减轻了颗粒感,又保留了似断还连的眷恋感,字字不舍,尾音将灭未灭之际余音袅袅。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的真正流行歌曲唱法,该是洪尘的《凉风有信》。
05
市井粤韵的袅袅余音,在现代化的浪潮里渐行渐远。许是想留住这抹斜阳的残影,音乐系教授荣鸿曾先生在1975年给杜焕录下42小时的录音。
地点在香港上环的富隆茶楼,曲儿里隐约可闻鸟雀叽喳、虾饺叫卖和人声嘈杂。
幸而不在现代的录音室里,保留了地水南音最本真的味道。
1979年,随着杜焕的凄凉离世,正宗的地水南音唱腔也跟着入了土。他的学生唐健桓在美国留学,未赶来送终,念念不忘。
几位盲人朋友草草为他殓葬,寂寞身后事。
常常感慨杜焕晚年的凄凉,一曲未尽,下一期的香港电台就取消了他的节目。后来啊,只有流浪街头。这个结局倒也合了地水南音本身的韵味,人生苦啊苦,叹出口成了南音。
沉舟侧畔千帆过,衰落是必然,谁也揪不住它远行的衣袂。但,情深不在歌舞升平。深到极处,即是清寂。
衰草枯杨处,有人低吟浅唱,不知今世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