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来,最主要的目的毋庸置疑就是参观水明楼,但是我却流连于路上的种种风光。爷爷经常教训我,做事要分轻重缓急,要像写文章那样不能喧宾夺主。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一直向往的是魏晋文人的那份深扎在骨子里的随性与洒脱。在这个看重效率的社会,魏晋风骨显然将要消失殆尽,鲜有人能真心说出“我本乘兴而来,尽兴而返”这样的话,更遑论说服他人用一片驴叫声为友人悼念了。
虽然秉着恣意而为的态度,但是出于对水明楼的好奇与对董小宛的钦慕,我还是有些迫不及待,自然在须臾之内,就分明见到了水绘园的牌匾。
不由分说,我拿出手机对准牌匾就按下了快门。不知从何时起,每逢参观景点,我不经意中会去留意的除了游览指示图,还有各种匾额,题字以及落款 。若我早日意识到这些,又怎会错过名胜古迹的刹那芳华呢?
古人习惯自右往左写字,所以“水绘其中”几个镶了金的大字和“水绘园”这更大的几个字都是要逆着以往的阅读方向去欣赏的。
这种自右而左的书写方式,却令我想起了一件趣事。去年除夕黄昏时,家里人忙着贴春联,我兴致勃勃地就跟着忙了起来。贴到三楼时,却为一个细节和爷爷起了争议。原来爷爷以为上联要贴在左边,我却觉得这下联才应该放在左边。邻居若面向北方从外面看去,上联应该在东边。东方是太阳升起之处,象征着希望。我们往往说“日薄西山,旭日东升”,也是应了这个理。爷爷想了想认为确实有理,才依了我。
水绘园大门两旁种着几株芭蕉,青翠欲滴,我轻轻地用手抚摸了一片叶子,叶片予人的触感是光滑而略觉硌手的。虽然当时已经过了正午,初伏的烈日却不是冬日的暖阳可以去比较的。古人云:“夏虫不可语冰”。今人也说:“白天不懂夜的黑。”可见不在夏天里被大自然“溺爱”一番,是无法体味到这种“热情”的。这些叶子大抵是蔫蔫的,仿佛是生了气的孩子耷拉着脑袋,着实打不起精神,非得给他浇上几捧雪水方能神采奕奕呢。
在工作人员验了票之后,我撒开腿就跑,在背后依稀传来了他那句殷勤的“请进”。我先经过了一座大理石铸成的拱桥,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冒巢民先生”的石膏像。这位先生手持一卷书,身倚一块太湖石,目光如炬。如今只知冒辟疆,这“冒巢民”又是哪方神圣?我望了一眼下方的石碑,才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
冒襄,字辟疆,号巢民。
我心中暗愧:我真是孤陋寡闻,原来冒巢民就是冒辟疆先生啊。
由于心里一直念着水明楼,故而我曾想特意去寻找它的所在。然,园子中处处有风景,难免有时沉浸其中,竟一时又忽略了此行的目的。
那日巧巧地正是荷花盛开之际,不过走了一会儿,我就看见了田田的荷叶,粉红的荷花,饱满的莲蓬。景有远景近景之分,从远处看去,粉墙黛瓦,田田荷叶,幽幽湘妃竹,和那拙政园的一些景致倒也有相似之处。若从近处看,荷花的花蕊上恰好有一只机灵的蜻蜓,真真是诗意盎然的。荷花开得诱人,我忍不住要去采摘几朵,奈何这池子水深,却只好放弃此念,讪讪地往别处去了。
俄而一方古井就出现在不远处,我略略弯下腰迅速地往里面一看,竟只是个枯井,里面围了铁丝,想必是防止意外发生的设施。园林重在分水裁山,如何做到让池塘里的水汩汩而流,水的颜色终年不发绿发黄,最好在池底凿一口井。然而此处却是枯井,或许是在别处另有机窍罢。但是枯井的“生命价值”却决计不止于此,依我看来,它有着更多的神韵,一股近乎禅的神韵。当秋叶恬美地飘向井底时,我们不知是要为这枯井找到一丝安慰而庆幸,还是要为落叶的无助而叹息?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在烈日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干涸的味道,然而树影婆娑,给它添上了难得的阴凉。据说多走鹅卵石铺的路有利于舒活筋骨,身心健康。我就故意逗留在这里踱来踱去,徘徊又徘徊。先前更是为此填词一首:
长相思.嵌鹅石(新韵)
早也期,晚也期,园嵌鹅石卉露滴。添来薜荔齐。
浣吾衣,洗吾衣,鸟语花香临小溪。水清人欲嬉。
远远望见了彩色的玻璃窗,信步走去,待到走近时,却发现此处别有洞天。且不说,天井里箬竹丛生,太湖石衬托着翠竹显现的那般清幽,也不说古木从天井里长到了屋外,就只是那精致的床雕已使我叹为观止。佳木雕刻成的竹子逼真似画,中间更有“宴月”的匾额。原来这里便是小宛的闺房了,这就是我找了很久的“水明楼”。
南边闺阁里陈设的“古琴台”,为黏土烧制而成,是小宛的遗物。遥想小宛曾在此处抚琴,特殊的琴台与琴产生共鸣,声音愈发和清悦耳。美人终会迟暮,而隐藏在那举手投足里的气质则如香兰一般馥郁,历久弥新,从不褪色。我也曾听过“幽兰操”: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那旷古的琴音早已超越时空的界限留在了多少才子佳人细腻的心中,读不透,挥不去。
在南通土布艺术展览馆里,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了“油纸伞”。在戴望舒的雨巷里,他是这样肝肠寸断地写道:“撑一把油纸伞,徘徊在悠长悠长的雨巷,我愿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由于我前期观看了于此相关的纪录片,彼时对油纸伞的材料已是有所了解。纸是云南的滕宣,而油则是桐油。糊上纸,涂好油,放在风里静待吹干后,再在上面添上各种各样的图画,可以是“花中四君子”、雨荷墨荷,或是牡丹,更可以是“青花瓷”,总之中国风的便可。
此行,我意外地偶遇了一位老书画家,他恬静地在小榭里练着书法,与环境天衣无缝地组合成了一幅最为诗意的画。园林本就是按照古画去建造的,若书画家在这里潜心创作,那是最好不过的。
原来,这位书画家我并不陌生,就是在去年高考之后,我叨扰他为我写了一首藏头诗。而倏忽之间,一年已逝,难免添了些“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之感。
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也呵。
这世上有悄无声息的重逢,而重逢时,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人儿了。或许,皱纹爬上了眼角,或许,眉眼中多了几分惆怅。当命运将不同的灵魂摆在同一个天平上的时候,我们的神情在演绎着最为惊心动魄的人生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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