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进了小区门口,问了门卫之后,车子向右一转,我正准备打电话联系,已经远远地看到路边有一个人试着在搂起另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而那人像是一把糖果放在地上,自然地松散开,显然她完全没有意识了。小区里远而高的灯照着,有一些光亮但又不太看得清,医生让那男子先把病人放平,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马上就地按压起来,那男子看年纪应该是这个病人的儿子,正在伤心地哭泣,说听到打电话马上就回家了,这个病人腹部还留着一截引流管,不知道是什么管道,儿子说她是一个长期血透的病人。
医生叫我拿插管箱,又叫我用药,我建议抬病人上车继续抢救,车上光线更好,而且在小区楼下抢救,要是被小区人看见,估计他们会被吓得够呛,抬上车最多需要一分钟,但医生没有听我的,坚持就地抢救。我只好听他的,把一堆仪器药品搬到地上,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针,用药,配合他气管插管,用球囊通气,跟着我的实习妹妹在对面一直按压心脏。
医生一看这样的情况,一边抢救,一边问家里有几个子女,赶紧通知其他人。那男孩看起来还年轻,他吓坏了,开始给其他人打电话,我看见他穿着深蓝色送外卖的衣服,他斜倚在路边的铁栏杆上给其他家人打电话。
医生再次急而快速地对他说:“这种情况不乐观,你看要不要带去医院继续抢救?还是抢救半个小时后没有效的话,把她带回家?如果回医院抢救过来可能要花很多钱,之后可能效果还是不好的,你明白吗?”那男孩愣了几秒,没想到要做这样的抉择,其实他妈妈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停止,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接受这个坏的结果呢?十二月份的深夜,尽管是在南方,也是极冷的了。我们在寒风中抢救,那女人就直接躺在路边,我为她觉得冷,幸而她昏迷了,应该感觉不到冷。
我们这位医生的女儿得了脑膜炎住院了,一直住在重症室里,到现在还是没有醒。今晚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上班,已经让其他医生顶了几个小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刚刚看完女儿回来。这样的谈话,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医生也给他谈过多次呢?只不过角色互换,他变成了病人的家属。多么残酷,为什么要人做这样的抉择?我没有机会问起他女儿的点点滴滴,觉得还是不要问的好,关心一次,他多伤心一次,还是像原来一样一起上班就好。
要时候这时候小区有人没有睡,或者是起身上厕所,看到楼下的场景是多么得骇人啊。救护车停在院子里,闪着蓝色的、刺眼的光,一个人躺在地上,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医生护士围在她跟前忙个不停,地上还摆着一大堆仪器设备。又是在凌晨的时间,如果是我,都会使劲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男孩愣了几分钟,说送去医院抢救。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他刚刚是多么焦急,我们还没有到,他就抱着他妈妈从三楼到楼下等我们,他妈妈穿着一身睡衣,没有加多一件衣服。这里并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下来,她妈妈刚开始还有反应,后面才完全没有了,他涕泪交横地坐在地上,尽量想把他妈妈扶着坐起身,可她不会坐。要让他现在就做出放弃的决定,怎么可能呢?就算医生说如果在医院死亡,就必须送殡仪馆火化,这些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回到医院,她妈妈恢复了心跳,住进了重症病房。她妈妈没有死,这对这男孩来说已经足够了。我跟我的实习妹妹在补充物品,填写资料,她对我说:“刚刚在抢救阿姨的时候,我的眼泪飙出来,我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她的感动让我触动,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相比之下,我们显得太冷漠了。冷漠和冷静这个时候好像相差得不多,我和医生不需要有太多感动,只需要足够专业,能够帮到别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