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王安忆的《长恨歌》,开头便是:“站在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接着就是一大段长长细腻而柔婉的景物描写,令我有种读不下去的感觉。我从未见过这样一本书的开头要花如此大的篇幅将一个小小的弄堂以及附近的一些景象描绘成这般细致。可是一想到这本书荣获茅盾文学奖,就想一窥其中。于是自己又重拾阅读,“站在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
作者以一种冷峻平淡的语气娓娓道来,将上海弄堂景观向读者一一展示,同时又在一个女人追求情与爱的过程中展示一个城市的变迁面貌。小说中通过描写了王琦瑶这个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从花季年代到命丧黄泉的人生历程,写出了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无数的理想与欲望、浮躁与幻灭以及上海这个大都市从 20 世纪 40 年代到 90 年代的发展变迁,同时,也写出了人生的“苍凉”。
通观全书,作者借助一个上海女人王琦瑶琐碎的日常生活的小世界来展示一个大的上海世界。我们会发现小说中塑造了程先生,李主任,阿二和康明逊等几位男性角色,他们在书中只是作为王琦瑶生活中出现的一小部分,但这与小说中的所要展现出来的上海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看到一个深受上海弄堂文化影响的王琦瑶是不关心政治的,“女人是没有政治的,”是王琦瑶一生的写照,可是她的命运却因为男人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原本王琦瑶的世界和上海的“大世界”是趋向同步的,两者之间是互相影响的。王琦瑶初入片场看到一个花团锦簇的上海而得以有展现的机会,她遇到为她拍照的程先生,后来她成为了“三小姐”。毫无疑问她影响着上海,上海也影响着她的人生。程先生是她的第一个起点,假如没有程先生的帮助,她便成不了那个“三小姐”,或许接下来她的命运就如同弄堂里一般的女子一样。
但是风云之后的王琦瑶和这个时代的联系并未就此打断,她被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李主任决定了她的人生,她如同养在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一样成为被时代紧紧束缚的囚鸟。爱丽丝公寓在小说中是时间感最强的小说地点,而这是新中国成立前“金丝雀”们的聚集地,是军政界要员流言的来源。1948 年的世界却在深刻影响着她的命运,李主任的殉难标志着这一切的结束。王琦瑶枸成了旧上海,旧上海也造就了王琦瑶。
小说的第二部分邬桥里王琦瑶与时代完全脱节了。邬桥是一个没有时间的地点,是一个能供人养伤的地方。在这里王琦瑶的精神世界是崩溃的,她曾经的梦已经破碎了。阿二对上海深深迷恋,他的出现唤起了她对旧上海的怀旧。当王琦瑶又回到上海时,王的世界又进入了康明逊和萨沙这两人。康也是属于旧上海的,是“急流勇退的摩登”,而身为“红二代”萨沙则更是没有历史的影子,贪玩、无赖、骄纵又带有诙谐。他们牌聚、聚餐、夜谈,“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却“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大世界和小世界“互相都被遗忘”。
第三部分中王琦瑶的精神仍是停留在旧上海,正如老克腊所说,王琦瑶是一个“没有年纪的人”。最后,王琦瑶生命的终结也是与新时代无关的,她死于几十年前李主任留给她的金条,死于几十年前片场的预兆,死于几十年前鸽子的视野。男人的影子在小说中是隐隐淡去的,遗留下来的是王琦瑶精神上对旧上海的寄托。小说中又极力通过王琦瑶的日常生活来淡化她与时代之间联系的这个主题。作者回避了重大历史事件本身,仅仅通过这些男性形象将历史风云折射在主人公的生活历程里。
王琦瑶的一生是一个悲剧,她在旧上海的辉煌与王微微的新上海的生活格格不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旧时代的樟脑丸气味与现代的气息相冲,两者所代表的是旧时代与新时代的较量。同时吴佩珍、蒋丽莉、严师母、薇薇、张永红这几个女人与王琦瑶有着纠葛,王琦瑶与她们相互较量。令我感到诧异的是,王琦瑶与女儿薇薇之间的关系也很畸形,她们之间不像是母女,反而是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之间的相互摩擦。不禁引人思考:亲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一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张爱玲的作品如出一辙。大量真实的东西存在黑暗狭窄的地方,反而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一个小小的弄堂里竟发生如此传奇的故事,生活啊。
毫无疑问,文中大量的景物描写,渲染了一种哀怨而又些许压抑的气氛,烘托出人物内心的世界。小说成功地塑造了王琦瑶这一个性鲜明、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心理描写得深刻细腻,语言平淡、细腻而从容。描写的视角也很独特,通过运用鸽子的视角,俯瞰整个上海弄堂的景象。“鸽子”作为一种灵性动物,对于在天空中清晰而真切地俯瞰着城市的活动,了解着城市的秘密,他们冷静地审视着弄堂里的一切。一种全知的视角比生活在有限空间里的人们更了解城市的发展变化。
但是说到上海作家王安忆便不能不提张爱玲。这两者是有相似之处但又有着明显不同的地方。同样都是通过小人物的日常来描写上海,但小说《长恨歌》的主旨未脱离张爱玲小说的窠臼。笔者觉得王安忆笔下呈现出来的是小家子气的风格,与张爱玲笔下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张爱玲笔下旧上海涉及其他方面,如银行里辛勤的女职员、公寓里干干净净的苏州姨娘、电车里打瞌睡的胖头胖脑的商人等。有人说王安忆描写的事物过于细腻了,反而成了一诟病。若截去文中三分之二的景物描写,故事的紧密结合性更强。但却少了渲染的力度,则无法将人物内心的世界表露无遗。
一支笔见证整个上海的故事又谈何容易,小说中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对于王琦瑶日常琐碎以及和几位男性之间纠葛所反映出来的东西,我们只能说其是上海世界的部分缩影,而不是上海的全部。结尾的盗窃凶杀案显得有点生硬突兀,与小说的整体氛围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