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出逃

                            (一)

    小山上有一座疗养院,关着一群大倪一样的孩子。

    这一天,大倪发现疗养院的门开了,那个常年紧闭的大门今天打开了,并且没关上,是忘记了?

    大倪想起阿青昨日告诉他的话,是院长去市里开会了。

几尺宽的铁门透着一片片深沉的绿色,那是院门前的迎客松;铁门前还有一小簇一小簇白色的棉花糖,那是年前的小雪。小雪?天哪!下雪了,外面下雪了。大倪兴奋地摇晃起新来的可爱的小护理:“阿青!阿青!下雪了,你快看外面下雪了!”阿青笑着抚摸大倪的脑袋,“是呀,下雪了,大倪,你要去楼上的阳台看看吗?不过要先披上棉袄。”

大倪看着铁门外的白色,愣了起来,仿佛没听到阿青的问话,在阿青给他披上棉袄后,他终于醒过来:“阿青,我不去阳台了,我想吃橙子了。”

阿青明显有些惊讶:“那好,我去给你切。”

“阿青,我去楼下尿尿,尿完尿我就藏起来,你来找我。“大倪飞奔下楼。

“要说方便,大倪,要文明。你要是藏太深,我就拿香喷喷的栗子饼骗你出来。”阿青喜欢活泼的大倪,如喜欢疗养院里的每一个孩子,可话说过来,阿青尤其喜欢大倪。

但是,跑向大门大倪没告诉阿青,他看到了铁门外的阳光,那是他憧憬的世界。

                                  (二)

大倪来到山脚下,他见到一张高高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小山站”,于是,他便停下来,静静地等待,大倪知道的“只要在这样的牌子下等上十几分钟,就会有一辆小山一样高的巴士来此停靠,然后再载着人们进城。”这是阿青说的。

果然,没多久,一辆大巴士缓缓地爬过来,爬得仅比天上的太阳快,可大倪有点失望,因为大巴仅比院门大一点。

当大巴停在大倪面前时,大倪发现大巴上挤满了人,像是每个开放日,院长把大倪们安排在活动室一样。

门开了,大倪却未上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投币机,阿青告诉过大倪,要将外面世界最香甜的栗子饼投进去,才能上车,可大倪没带。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吹乱了大倪的发梢,吹的车里人一阵嘀咕,像是唱给大倪的欢迎辞,司机叔叔看着门下的大倪,怜爱地笑起来,“孩子,上来吧,别挡住后面人的路了。”大倪赶忙上车。瞧啊,连司机叔叔都来邀请大倪了,只不过大倪的身后除了寒风一无所有。

车内十分暖和,因为人人都在哈出热气,还有几位先生大声咳嗽,像是一只只火灶上的风箱,“扑哧”“扑哧”地透着暖意。他们看见大倪上来,男士们紧了紧皮包,女士们压了压裙摆。裙摆?见鬼!冬天还穿裙子。

  “下一站,火炬村。”多么温暖的名字!

  大巴又缓慢地向前。渐渐地,小山离开了大倪的视线,而名为“火炬”的城郊结合部踱入大倪的眼帘,那里有一座座水泥房屋,一座座水泥烟囱,冒出浓浓的灰烟,向天空散去,大倪心想:棉花糖就是从这儿来的啊!

  再往前,大倪又看见一个个会动的水泥雕像,不,不是雕像,是在雾霾里奔跑的“上班族”,他们在窗外追着这辆大巴,向公交站跑。

  终于,“火炬村”到了。车门一开,人们便往上涌,人真多啊!这时,车下的人们往车上喊:“后面的人往后挤点。”真好啊,人们都懂得越近越温暖的道理 。

  良久之后,车子又发动了,下一站就是市中心了,大倪挤在人群里却激动极了。

  于是,窗外的景色又开始变化起来。

  大倪看见前方一座通天的烟囱慢慢倒了下来,荡起厚厚的灰尘。这让大倪想起了去年冬天疗养院外,被砍倒的“松老大”,它们无一例外地向大倪宣示着一个道理:“欢迎来到城市。”

  是啊,城市就这么滑入大倪的世界,它将一个完整的自己赤裸裸地完完整整地展现给大倪,而大倪也友好地致以惊讶。

  他看见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各自不同的方向流向每一座伸到云朵里去的大厦,又从大厦里出来,去到另一片云朵。

  大倪还发现这路上有红绿灯,当灯滚成绿色时,人们便像被解了扣子的白米袋一样,白米”呼呼呼“地从马路这头涌向马路那头。而当灯滚成红色时,人们虽然立马停住脚步,却又化作一锅沸水在锅炉里蹦跃着,他们抽出手机,高声应着:”那个项目停了吧。“”昨天的二号跌停了。“”后面流转资金怎么也停了?“......可事实上,街上的人们从未停歇。

”市中心到了,请到市中心的旅客在此站下车,欢迎下次乘车。“市中心到了,车上的人们拼命地往门口挤,同时手上的手机也不断发出各类响声,原来车上的人们也从未停歇。

这时的大倪抱着根柱子在发呆,黄棕色的柱子不发声,他明白大倪接受眼前的一切需要时间,所以他将自己藏在铁锈里继续扮演沉默。

大巴在沉默中来到了汽车总站,然后开始了他的午休。

司机叔叔拔下钥匙,回头望了望仍在发呆的大倪,“孩子,你不下车?”不幸的是,大倪淹没在疑惑里,一时半会儿游不出来,尽管他十分擅长狗刨。

司机叔叔未得到答复,轻叹了一声,又将钥匙插回大巴,开启空调,悄悄离去。

“咕......”大倪被饿醒了。可他没有东西吃,阿青也不在身边,更没有栗子饼,香喷喷的栗子饼,对了,栗子饼是有的!

大倪松开被勒得半死的铁柱,向投币机大步跳去,阿青说的:“追寻美好事物的步伐,要充满光明!”

可来到投币机前的大倪,什么香味也没闻到,他伸手去翻,撞入鼻子的却是茅厕里的便便的味道。

大倪失望极了,沮丧极了,他觉得他被欺骗了,然后他流出泪水来。这让他曾无比嫌恶的泪水啊!这在阿青来后便再未出现过的泪水啊!此时却成了大倪唯一的依靠......

                                    (三)

大倪再醒来时,大巴正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司机叔叔摸摸他的脑袋:“醒来啦?醒来就吃个包子吧,还热着呢!”

大倪捧着包子站了起来,他在车厢里走动起来,他发现人们都睡着啦,车厢深处奏起二重奏,三重奏,大交响乐......

大倪发现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粉红的脸蛋,雪白的额头,小巧的鼻子,睡着的时候脸畔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洒出醉人的香来。大倪想伸手去摸,却发现姑娘埋在妈妈怀里。大倪不伤心,因为大倪想起了阿青。

大倪还发现这个红灯好长啊!喂,我亲爱的司机叔叔,您可别睡着啊!

大倪又见到了那倒下的烟囱,烟囱的废墟旁正围着一群老奶奶在讲故事,她们捧起了一块块砖头来,“老头子啊,你身前没留下些什么,如今,你活了半辈子拼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倒了,我一定捧一块回去......”

再往前,“火炬村到了。”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扶起周围的人,颠颠晃晃地走下车,下车前一一摸了大倪圆圆的脑袋:“又是你这小子。”接着是那姑娘,天哪,是那小天使,她抱着大倪狠狠亲了一口:“哥哥,你真好看。”

终于,小山映入眼帘,大倪有些紧张,可他以为他长大了,虽然数个小时前他还伤心落泪,因为阿青说过:“人会伤心,才流泪的。”阿青,阿青!

门开了,大倪一步跳了下去,司机叔叔忙喊:“当心!孩子。”

大倪回过头:“司机叔叔,这世上,除了阿青,我最爱你!”

“回家吧,好孩子。”

大巴开走了,大倪注视着它的背影,他仍不认为那是座小山,而是座岛,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

大倪一回头,便看到了月亮,月亮里站着个女人,是阿青!

“阿青!”大倪拼尽全力的喊。

“大倪......”阿青嘶着喉咙应。

大倪飞快地奔向阿青,阿青站在雪地里,脚边立着行李箱,手中捧的是栗子饼!

大倪如君王回归般地拥抱阿青,阿青却捧着栗子饼递到大倪嘴边:“我就说,你一闻到栗子饼就会出来。”

栗子饼已经冷僵了,大倪却张大嘴咬下两口然后重重吻在阿青脸上。

大倪要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印在阿青脸上,尽管大倪仍未明白,为什么这就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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