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遇见玫瑰的第三年,我们很好。
第一次见到玫瑰的时候,她很紧张。我不偷瞄,就正对着她,她脸红红的,手指抓住衣服的下摆,绕上松开,绕上又松开。过了半晌,她点了下头,说“嗯”,这声回答,怎么说呢,细若蚊吟。
她伸手接过我,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痒痒的,她指尖上的纹路迂回,很柔软。
“这朵玫瑰好漂亮!”
“是啊,很漂亮”一个男声回答。
玫瑰被他拥入怀抱,手环在他的身后,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她很用力,把我握得很紧,我有些不舒服。
玫瑰把我收在盒子里,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她对着我笑,已经是夜里很深了,白色的台灯打在她的脸上,是红色的,我的心里总存着这样一个句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像是新剥了皮的鸡蛋在胭脂盒里打了个滚”,我想这样的比喻里是藏了东西的。
“我心里紧张,也有些期待,哈哈,真傻!我说,这朵玫瑰真漂亮,他说是啊,是在说我吗?我刚好也叫玫瑰呢!”
是真傻,真有人会把自己的日记念出来吗?
高兴的时候,也许会吧。
那或许是她前半生里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复习到很晚,有时候趴在书桌上醒过来,就把我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瞧。手臂合着,下巴搭在上边,鼻翼翁动,我猜她是在闻我的味道,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人的。她会出神地傻笑,会用空了的香水瓶装上水,轻轻的洒在我身上,她说,这样才新鲜。
或许这就是浇灌的感觉,我猜,她希望,从我身上是能够长出些什么来的。
她很开心,她很努力,她有憧憬,这样很好。
大概过了不久,她把我放进行李箱的深处,某人的相片,某人送的娃娃,某人买的衣服,堆得满满的。我被那个男人的味道熏得有些喘不过气,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是个陌生的地方了。
玫瑰把我和那些东西分开,摆在单独的箱子里,放在枕头的边上。我想,也许有些夜晚我走进了她的梦里?遗憾的是自己不能看到她心里的景象,在她的梦里我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我变得像某个人,会和她说,你好漂亮,会和她说,你这个傻瓜。
玫瑰用我来压她枕头边,箱子里的信,箱子里的信越来越厚,放进来的信越来越薄。玫瑰新交的朋友们都有了恋人,玫瑰就打开箱子,把我拿出来给她们看,“好漂亮的玫瑰”,她们都这样说。
玫瑰就笑笑,用手压了压箱子里的信,把我重新摆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晚上大家都睡了,玫瑰就用空的香水瓶装了水,洒在我身上,晶莹的水滴在暖色的灯光下闪光,要这样才新鲜,她说。
玫瑰看着我发呆,气氛很压抑,我身上凉凉的,水分在蒸发,水珠越来越小,玫瑰终于还是笑了,又摇了摇头,我觉得身上的水珠被玫瑰的目光挤进了身体里,我想这就是浇灌的感觉,我猜,她想让我留住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玫瑰哭了,她把眼泪眼抹在我的花瓣上,塞进箱子里和那些信一起用胶带缠了好几圈。
我很难受,以前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悲伤,怎么表达难受,怎么表达痛苦,现在我有了一滴眼泪,玫瑰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玫瑰,曾经她笑,现在她哭了。我很想让她开心,但是不行,我早就死了,自我从花枝上被切下的那一刻开始。
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也没有说爱的胆子,也没有送玫瑰的资格。黑暗里,我又想起一些话。
从前有个男人把我从花枝上剪下来,脱干了水分,除去了颜色,又染上了别的色彩。他对我说,以后你就是永生花,永远炽烈,永远热爱,永远不会凋谢,永远陪着爱的人。
他亲手把我交给另一个男人。
“兄弟,别说哥哥我不帮你,就这朵玫瑰吧,胭脂一样的颜色,玫瑰肯定会喜欢。”
“哈哈,刚好她也叫玫瑰不是。”
我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不失望,也不抱希望。如果有一天再见到玫瑰,希望她仍然和以前一样,“这朵玫瑰好漂亮啊”。
我认识玫瑰三年了,她很好,我很好,我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