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而言,父亲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温度的词语,而父爱更是她生命里的奢侈。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而她感觉自己是父亲前世的仇人,前世的怨没有报完,今生继续相恨相杀。
父亲残忍地将她本该七色的童年调制成单一的灰色。
从记忆的起点开始搜寻,父亲从没有牵过她的手,更遑论拥抱她。长大后,当她在书中看到有关父爱的文章时,她都会匆匆翻过,因为她不想在别人的温情故事中触痛自己,她更不想碰触那些冰冷的记忆。可是,每当她看到别人的父亲牵着女儿的手从她身边,她都会痴望良久,然后转身拭泪。那一刻,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时她心里会愤愤地想:既然不爱我,为何当初不抛弃我。
父爱的缺失使她的骨子里刻入了深深的自卑感,父爱的缺失甚至影响到了她的择偶观,她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要比自己大,要像别人的父亲宠女儿一样宠自己。
老天是公平的,她成功地找到了那个宠她如父的男人,尽管他比她还小。有些东西,真的是与年龄无关的。
二十多年了,那颗在父亲面前始终不能舒展的心终于可以自由舒展,尽情呼吸了。
她感觉,命运向她露出了笑脸。可是对父亲的怨却始终没有消失,岁月没有原谅一切,那些渗入骨髓里的记忆一旦碰触还是会把她那颗柔软的心刺得血淋淋的。
尽管她以德报怨,尽管她也孝顺父亲。但是她的孝只是一种冷冰冰的责任兑现而已。
父亲病了,她带他去就医,父亲爱吃什么,她给他买。可是情感上的沟通和交流她却一直吝于给予。
她这种不是报复的报复,她这种安顿父亲的身却不能安抚父亲心的孝在父亲那里同样是缺少温度的。
有好多次,她清楚地发现年老的父亲混浊双目中的空洞和失神,她也有过片刻的愧疚和不安,但那种感觉是转瞬即逝的。
她不能原谅过往的岁月中父亲带给她的伤害,尽管如今的父亲在竭尽全力地弥补。但她感觉横亘在她与父亲之间的那座山永远是坚不可摧的。
直到前年父亲的一场重病,当时神志不清的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机,检测器等各种设备插满了父亲的全身,父亲的生命就像秋风中的落叶,随时都有凋零的可能。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什么撕扯着一样,狠狠地痛着,她突然是那么的害怕失去父亲,如果父亲就这样走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跪在他的病床前,紧紧地握着他那瘦骨嶙峋几乎没有温度的手,那是她第一次握住父亲的手,那种感觉是陌生的。
冥冥中的父亲仿佛感知到什么,他一向颤抖得厉害的手竟不再颤抖,那双手在她的手心里也渐渐有了温暖,她知道那是亲情传递的温度。
那些不愿触碰的记忆再次泛起,可奇怪的是那一刻它却或多或少地染上了温情的色彩,当她的心又转换了一个视角,她感觉也许他的父爱形式与别人不同,但内容却是相同的。
也许,父爱从没有离开过。
忘不了,她哭着数落父亲曾经的冷漠和专制,那一刻,父亲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低头不语,愧色布满了他脸上的每一条细纹。
忘不了,当她带孩子回家时父亲那孩子般兴奋的笑脸。
忘不了,她离家时父亲站在村头,佝偻的腰身和凝望的双眸。
忘不了……
让一切的不悦都随风消逝,她知道,父亲的身体并不硬朗,严重的哮喘无情地折磨着他,上帝随时都可以将他的生命画上休止符。
而她,所要做的,唯有珍惜,唯有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