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8期“冷”专题活动。】

凌晨五点,冷梅的心瞬间冷到了骨髓。
那一夜冷梅突然看见丈夫手机里跳出的消息:
“她发现了怎么办?”
凌晨五点的寒气,顺着瓷砖缝钻进冷梅的心里。
凌晨五点,整个城市还在昏昏沉睡。
冷梅是被一种无声的警觉唤醒的,身侧是空的,冰冷的床单贴着她的皮肤。
她不自觉地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那股子寒意针一样,顺着脚心直往上钻。
她看见书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微光。
她轻轻走过去,看见丈夫周宁坐在电脑前,背影僵硬。
他大概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机那块亮着的屏幕上。
然后,那条信息就跳了出来,来自一个没有储存名字的号码:
“她发现了怎么办?”
格外醒目,冷梅看见了。
冷梅觉得时间好像突然停滞了。
周宁下意识地猛地回头,脸上是来不及收拾的惊惶,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耳朵里是嗡嗡的鸣响,视野里只剩下丈夫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和窗外那片沉甸甸的、初冬凌晨的墨蓝。
寒气,不是从窗缝外透进来的,是从她心底里漫上来的,瞬间冻住了四肢百骸。
她甚至感觉不到脚下瓷砖的冰了,因为五脏六腑已经结成了冰。
她没有说话,没有哭闹,更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转身,慢慢回了卧室,木然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连头蒙住,任泪水无声滑落。
身侧的位置不久后陷了下去,带着一股凉气。
他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像两具并排陈列的尸体。
这床,这间屋子,这个她经营了三年的家,第一次让她觉得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
……
浑浑噩噩挨到天亮,她不得不起身洗漱,化妆时手下得重了些,企图用脂粉盖住眼底的青黑和浑身的颓唐。
周宁几次试图解释,嘴唇干裂,嗫嚅着说:“梅梅,别误会,那是……一个同事,她遇到点麻烦,我……”
冷梅透过镜子看他,眼神空茫。他后面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
她提前出了门,只想尽快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冰窖。
来到单位,单位里似乎也有些异样,平时相熟的同事见她眼神躲闪,尽快走过。
上午九点,部门主管和HR把她叫进会议室,措辞委婉,理由冠冕堂皇——架构调整,岗位优化。
“冷梅,你的能力我们都清楚,只是……这是总部的决定。”主管推过来一个信封,“补偿金会按N+1结算。”
她没有询问,也无力询问,询问也没有意思。
她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指尖冰凉。
来到工位,冷梅木然地收拾东西,抱着一个小纸箱走出办公楼时,外面的阳光是惨白的,像病人虚弱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街边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抖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她站在路边,看着往来车流人流,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丢弃的孤魂。
家,不想回。
父母远在老家,朋友……此刻她谁也不想见。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走进一家快餐店,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望着窗外人流车海,坐到中午。
面前的咖啡冷了,褐色的液体凝在杯底,像一滩污浊的泥沼。
好像是冷梅陷在里面,拔不出来。
……
回到小区楼下,已经是午后。阳光勉强斜照着,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冷。
楼道口的感应灯坏了,忽明忽灭。她心神恍惚,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纸箱也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四散一地。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边缘,钻心地疼。手里拎着的、从快餐店带出来的半瓶矿泉水也滚出去老远,水汩汩地流出来,很快在她手边凝成了一小片薄冰。
她趴在那里,看着这狼藉满地,像她的内心。
趴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灰尘的气息呛入鼻腔。膝盖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里的那片冻土,这疼几乎算是一种慰藉。
眼泪终于还是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为什么?为什么一天之内,所有支撑她生活的东西都塌了?
丈夫的背叛,工作的丢失,连这平地走路,都要摔她一跤。生活怎么能如此无常,又如此冷酷?
冷梅在心里呐喊!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闺女,摔疼了吧?快起来,地上凉。”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是住在一楼的王奶奶。
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正吃力地弯下腰想扶她。
王奶奶的老伴去年冬天走了,冷梅还记得当时在楼下遇见,奶奶提着菜,背影孤单,却对她说:“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冷梅借着老人的力,挣扎着站起来,左腿膝盖疼得她倒吸冷气,站不稳当。
“哎哟,膝盖都破了,肿了!”王奶奶惊呼,“走,先到我家擦点药。我儿子上次带来的红花油还有。”
冷梅想拒绝,轻声说“谢谢!”又慢慢弯腰捡起纸箱和办公用品。
待她捡拾完,老人已经半扶半抱地把她搀进了屋。
一进屋,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食物清香扑面而来。屋子很小,陈设旧而整洁,窗台上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茶几上摆着几个红红的苹果,泛着光。
王奶奶让她坐在沙发上,颤巍巍地拿来药箱,用棉签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给她清理膝盖上混着尘土的伤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耐心。
“人老了,骨头脆,更怕摔。”奶奶一边涂药,一边絮絮地说着,“上个月我也在门口摔了一跤,比你这重多了,躺了好几天。当时也想,这把老骨头,是不是就交代了?可你看,这不也挺过来了?”
老人自顾自地说。
药油带来的灼热感在膝盖上扩散,那尖锐的疼痛奇异地抚平了冷梅心里的一些褶皱。
她抬头看着老人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窗台上那几盆在惨淡冬日里依然顽强绿着的植物,心里那坚冰一样的东西,好像裂开了一道细缝。
“谢谢您,奶奶。”她哑声说。
“谢啥。”王奶奶收起药箱,拍拍她的手,“这天儿是冷,摔一下更觉得心都凉透了。可你看外面—”她指了指窗外那点稀薄的阳光,“太阳不是还在那儿吗?再冷的天,也冻不死所有东西。我那老头子在的时候,总说,人活一口气,热乎气。这口气不能散。”
……
冷梅没有回那个有周宁在的“家”。她在附近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关掉手机,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没有梦,只是一片沉重的、修复性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她醒了。
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她站在窗前,看着那些白色的精灵无声地旋转、飘落,覆盖了楼下灰秃秃的屋顶和街道。
她打开手机,忽略掉周宁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堆信息。
然后,她拨通了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那同学自己开的工作室好像一直在招人。
电话接通了,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喂,晓晨,是我,冷梅。听说你那边在招项目策划,你看我……合适吗?”
电话那头传来热情爽朗的声音。
挂断后,她又订了一张回老家的高铁票。
她需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真正温暖的地方,舔舐伤口,重新积聚热量。
她走出旅馆,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空气清冽如刀,吸入肺里,带着一种刺痛的真实感。
她走过昨天摔倒的楼道口,那片薄冰已经被早起的人清扫干净,只留下一点湿痕。
她抬起头,迎着小雪,慢慢向前走去。
是啊,生活无常,比冷还冷。
它可以在一天之内,夺走你认为坚固的一切。寒冷试图冻结她,摔打试图击垮她。
但那又怎样呢?
她还有一双能走路(虽然还有点瘸)的腿,一颗还能感受到疼痛、冷暖、也因而能感受到温暖的心。
王奶奶手心的温度,窗台上绿萝的坚韧,茶几上红苹果的香甜,远方朋友的热情,还有她自己胸腔里,那口没有被完全冻住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热气——
冷梅拢了拢大衣的领子,脚步虽然缓慢,却一步比一步更稳,更坚定地,走向那片白茫茫的、未知的,却必须走下去的前路。
雪落在脸上,化了,像冰冷的泪,也像洗涤过往的清水。
她知道,她要收拾起这一地的冰冷碎片,然后,带着一颗被苦难淬炼过、却依然滚烫的心,活下去。
尽管,她刚经历过比冷还冷的人和事,但是,还有比暖还暖的人和事在等着她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