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后门外是一片水泥地,也就是农村常见的晒谷场,在晒谷场左边,紧挨着老瓦房新建了一栋三层小楼,这就是李思瑶的家。李思瑶象一只小麻雀似地飞进家门,一头钻进自己的闺房,麻利地换上她最心爱的连衣裙,虽然这件连衣裙现在穿还有些过早,但,二四八月乱穿衣,是南方人固有的习俗,也不足为怪。然后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绒布小红兜,兜口以红绳砸得严严实实,红兜上用金丝线绣着一颗心和从心的中间穿过的一支箭。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颗由她精心绣成的“丘比特之心”,犹豫片刻又放回原处,然后转身跑出小楼……
张墨然在老瓦房里的木架子前,挨个在笸箩里拨弄茶叶,抓一把在手心里观察成色,又放几片茶叶进嘴里咀嚼,细细咂吧着。全神贯注在对茶质的品判中,李思瑶走近他身旁,竟丝毫没有察觉。这种一丝不苟地认真劲头,早已在李思瑶心里烙下深深的烙印,并已从欣赏升华成了心仪。李思瑶像是怕吓着对方似地,轻声细语道:“张师傅,你衣服都湿了,脱下来我给你烫烫吧?”
张墨然不以为然地脱口而出:“不用了。”
女儿的反常举动,怎能逃过母亲的辣眼,李母靠在门口,用手腕子揉了揉与年龄极不相仿的鱼尾纹,慈爱地道:“快把衣服脱下来让瑶瑶给你烫烫,这天气最容易感冒了。”
“来吧,到屋里去。”得到母亲的支持,李思瑶似乎胆壮了许多,抓起张墨然的袖口就往后门拽。
张墨然在李家出出进进的也都跟自家人一样,家人都这么热情,也不必推辞,便跟着李思瑶来到小楼。
近入双开大门,就是李家客厅,山里人家的客厅通常都兼有饭厅的功能,正对大门放着一张八仙桌,桌的四周围放着四条长板凳,桌后面摆放着香案佛龛。李思瑶一边招呼张墨然快把衣服脱下,一边倒水沏茶:“来,你坐着喝茶,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烫。”
每当张墨然进山,总爱穿上那件磨得有些发亮的风衣,即能遮风挡雨还能当工作服套在外面干活,夜里凉了还可以当毯子盖在身上,可谓一物多用。张墨然脱着风衣,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玻璃杯,凝眸关注着暖水壶里的开水冲进玻璃杯,杯里嫩绿的芽尖在淡绿清澈的水中上下窜动。手中的风衣什么时候被李思瑶拿走都浑然不知。脱掉风衣的张墨然,身上只穿一件衬衣,在桌前坐下,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玻璃杯里的变化,又把鼻子贴在杯口,顶着蒸汽深吸一鼻子气,然后将头侧向一边,少顷又重复吸一鼻子气,再将头侧向另一边,细细品味……
“这茶叶怎么样呀?”李思瑶从身后给张墨然披上一件女式大衣,又递给张墨然一块毛巾。道:“给,把头发擦擦干吧。”
“哎!”张墨然坐正身子,接过毛巾擦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茶杯,不时地还将鼻子贴近杯口嗅品,闭上眼睛细细地呷上一口。伴随着一阵阵在鼻前升腾蒸气,脸上也泛起惬意舒心的微笑。
李思瑶站在张墨然对面,在八仙桌上熨烫着风衣,欣赏着面前的这位令她魂牵梦绕的帅哥哥,思绪早已飞向了那遥不可及的神圣殿堂……
“呦!”李思瑶见风衣上一颗纽扣耷拉着,她轻轻一扽,竟扽掉了下来。便借着由子找话题道:“这扣子掉了,待会儿我给你缝上。”
“哦!”张墨然仍在专心地品茶,机械地应着。
“墨然哥,这茶怎么样呀?”李思瑶终于耐不住性子,想听张墨然的评语。
张墨然认真地感叹道:“太香了!我跟茶叶打交道的年头也不短了,还从来没闻过这种风格的茶香呢……”他细细地吮了一口:“嘶——这怡人的清香似乎从鼻尖直接沁入头顶,然后又回流到咽喉,一股回甘如山涧清泉,在喉咙处回旋,渐渐辐射到全身,似乎从脑际到神经末梢,激发出一股玄妙的活力,……这感觉太美妙了!”
李思瑶一边熨烫着衣服,一边欣羡地注视着张墨然品茶时那专注的神情,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道:“你听说过‘唇香茶’吗?”
“唇香茶?”
“嗯。”
张墨然沉思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那是一个美妙的爱情神话:很早以前,就在这武夷山上住着一个勤劳孝顺又好学的青年。他靠种茶制茶赡养年迈的父母,他还刻苦读书准备应考。由于常期劳累,青年病倒了……”张墨然抿了一口茶,看了看聚精会神等着听下文的李思瑶,微笑着继续说道:“这时候一位仙女化成采茶姑娘来到茶园,用她的香唇将茶树尖上的嫩叶一片片衔下,贴在自己的胸前温煨后制成唇香毛峰茶,青年喝后顿觉精力旺盛,体力充沛,更加勤奋劳作刻苦读书,当年就考取了状元。”
“后来呢?”
“后来……?”唇香茶的故事已经讲完,张墨然有些茫然,不知所云。
李思瑶补充道:“后来他被留在京城做官,他派人回到武夷山来接年迈的父母进京,可是老父母就是不肯离开这武夷山。无奈,状元郎只好亲自回乡来请,到家之后他惊喜地发现父母容光焕发,身子骨硬朗地像年轻人。原来,在儿子赴京赶考的这段日子里,一直由那位仙女在家侍奉两位老人,每天用唇香毛峰茶为二老调理。儿子十分感动,他辞去京官留在山里,娶采茶女为妻经营茶庄孝敬父母。”
张墨然感慨地道:“真是个美妙的爱情传说!”
“你觉得这只是神话传说吗?”李思瑶感叹对方怎么像是个木头。
李思瑶提出这一桀骜的疑问,不由得张墨然错愕地抬头细看李思瑶,蓦然见对方眼里放出斑斓的晕光,不觉心中“咯噔”一震,莫衷一是地:“嗯?……”
李思瑶一阵红晕泛上脸颊,从怀里掏出小红兜,羞答答地递到张墨然怀前:“给你!”
张墨然接过红兜兜,看着上面精心手绣的“丘比特之心”,神情忽然凝重起来。一抬眼,再一次撞上思瑶炙热的目光,对方赧颜满脸急忙回避。张墨然已悟出几分原由;她煞费苦心地在含蓄暗示心中所念,只差没有直白曝露。此时万万不可轻言妄语,以免伤害到对方那单纯淳朴的心灵,需谨言慎行才是。思忖片刻后,嘴唇微微颤动,正打算委婉地对她表示谢意。司机忽然出现在门口,瓮声瓮气地道:“张经理,去验验货吧!等大雨下来了,今天就赶不回家了!”
李思瑶见有外人进屋,慌张地从张墨然手里一把夺过小红兜,麻利地揣进风衣口袋里。焦虑不安地问道:“怎么?今天就走呀?”
“嗯!”张墨然接过风衣,边穿着跟司机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