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海,海里雪山高耸,海浪翻卷,潮起潮落。高速路是一条流动的河,延伸向前,没有尽头。车是顺流前行的舟,两岸青山飞过,时光被不断的抛却。车内放着老歌,歌声悠远绵长,像老家门前依山而绕的河。
小河流水清清,倒映着我家三间低矮的土砖瓦房。瓦房里的故事,在天黑父亲关上那两扇没有油漆过的大门后慢慢沉入河底;在天明母亲打开那两扇浸泡着岁月沧桑的大门时又悄然浮出水面。
晨曦微露的清晨,大地还没有完全苏醒,村庄一片宁静,一缕微光悄悄地穿过两扇大门的门缝,轻轻地抚摸在大木桌下蜷缩而卧的小黑狗身上。
小黑狗眼角含着泪水,它在梦里抽泣,泪水模糊了双眼。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它朦胧的视线里轻轻地向它走近。它缓缓地抬起头,那个身影又转身慢慢地走远。小黑狗叫了声“娘”,睁大眼睛,看到的是两扇关闭的大门。它凝神静气地听,突然飞跃而起,直冲到大门前,冲着门外一阵狂叫。
大门边鸡笼里的鸡鸭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尖叫一阵后,有的怒骂,有的指责,也有的说一些包容劝解的话。
母亲在这片混乱的吵闹声中,拖着一双旧布鞋走出房门。小黑狗不叫了。鸡鸭也安静了。它们都静静地看着母亲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叫醒了村庄,震动了小河,惊落了河边草尖上的露珠。露珠掉进小河,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圆圈,引来一群鱼儿的戏嬉。
小黑狗如弹弓射出的子弹直奔院门外,冲着小河依偎的大山“汪汪……”地叫个不停。母亲站在大门内,看了一眼小黑狗,也望着大山,在心里呼唤。
大山那边,跨过田,走过地,是姥姥家。小黑狗的母亲是姥姥家的大黑狗。
大黑狗生小黑狗的那天,碰巧母亲带我去姥姥家。我们一进门,姥姥笑吟吟地迎上来说大黑狗生了。母亲笑着在姥姥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姥姥牵着我的手跟母亲说:“你歇着,我带她去后院看狗。”
我和姥姥看完狗回屋,母亲不见了。我叫了一声"娘",没回应;再叫一声,还是没回应。母亲丢下我偷偷地走了。我跑出门去追,姥姥追上来,抱着哭喊的我说:"她回家忙农活去了,等小黑狗断了娘奶,她就来接你,到时让你带一只回去。"
我抽抽泣泣地笑着,跟姥姥拉勾上吊一百年,让她解下我手腕上的小铜铃,系在一只小黑狗的脖子上。姥姥系好后,笑着说:"这只就是你的了。"我点点头,以后每次吃饭总是偷偷地少吃几口,把饭藏在口袋里,偷偷地喂那只系着铜铃的小黑狗。
小黑狗开始只吃大黑狗的奶,不吃饭,可把我急的。有一天吃过早饭后,我又偷偷地去喂它,它吃了。我正要跑去告诉姥姥,母亲跨进门叫一声"娘",看见我,跑过来,揽在怀里亲了又亲。
姥姥从厨房出来,看见母亲,上下打量一翻,说了声"黑了瘦了",眼泪就来了。母亲笑着说肚子还饿着,姥姥赶紧转身进厨房一阵忙。一会儿功夫端出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面条里藏着两个荷包蛋。
母亲"吸溜吸溜"地吃完面,用手抹了一下嘴,跟姥姥说家里的活还没忙完。姥姥见母亲来了就要走,责备她该忙完了再来,那样可以留下来歇几夜。母亲说就是忙完了也歇不了,一家老小都张着嘴等着她做饭。
姥姥"哎"了一声,跑到后院,抱来那只系着铜铃的小黑狗,送我们走出门。大黑狗也跑来跟着。走到村口,母亲让姥姥回家,姥姥说再送一程。大黑狗也跟再送一程。姥姥送我们走过地,母亲让姥姥回家,姥姥说再送一程。大黑狗又跟着再送一程。跨过田,就到了大山口,母亲跟姥姥说,再送就到家了。姥姥才停住脚,把小黑狗塞进母亲的怀里,看了我一眼,说:"答应她的!"
母亲抱着小黑狗,拉址着我上坡往前走,大黑狗还跟着。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大黑狗,叫了一声:“娘”。姥姥说:“走你们的,它走累了就知道回头,我在这里等着。”
母亲拉址着我爬到半山坡,回头看,大黑狗还跟着,就冲着山坡下的姥姥大声喊了声:"娘,我还是把小黑狗留下。"
大黑狗见母亲放下小黑狗,冲着母亲“汪汪”地叫两声,调头带着小黑狗一溜小跑地下了坡。
看着小黑狗跟着大黑狗跑远,我急得放声大哭。我的哭声顺坡而下,惊着了山下的姥姥,也惊着了大黑狗和小黑狗。姥姥抱起小黑狗朝我们跑来。大黑狗也跟着朝我们跑来。
母亲当着姥姥和大黑狗的面,问我要小黑狗还是要她。我说我都要。母亲说只能要一样。我哭着喊着说都要。
姥姥笑着责备母亲,说:“大黑狗舍不得孩子就让它送远点,犯不上惹她哭。”母亲说:“不忍心看它伤心的样子。”姥姥笑着说:“孩子总要离开娘,都是伤心一时,慢慢就好了。”说着把怀里的小黑狗塞到母亲的怀里,唤了一声:“大黑。”转身向山下走去。母亲叫一声:“娘。”姥姥摆摆手,没回头,说:“快走快走,再磨叽,天要黑了。”
小黑狗冲着大山叫;母亲望着大山发呆。他们眼里都含着眼泪。父亲起床时的一声咳嗽惊醒了母亲。母亲轻轻地叫了一声“小黑”。小黑狗听到母亲的呼唤,跑到母亲跟前,贴靠着母亲的裤管,静静地看着母亲抽掉鸡笼门的档板。
鸡鸭如久困在屋子里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挤拥而出。小黑狗看它们这样,兴奋地追着这个,逐着那个,惹得鸡鸭们像胆小害羞的女生一样,一边叫一边跑。
母亲又唤了一声:“小黑”。小黑狗听出了母亲的责备,静立在院子里,看着母亲。母亲冲着它笑笑,说了一声:“等着”,拿了鸡笼上那只用竹篾编织的菜篮走出门。小黑狗跟在母亲的后面向河边的菜园子走去。
母亲提着一篮子菜,跟在小黑狗的后面,从菜园走到小河边。
小河里,太阳公公笑呵呵的大圆脸搁在东山上;父亲驮着犁耙,戴着草帽,牵着家里的老黄牛,一边走一边吆喝;哥哥姐姐背着书包追赶着村里的小伙伴,跑在去上学的路上;母亲冲着跑远的哥哥姐姐喊着:“跑慢点,别摔着……”
小黑狗安安静静地站在母亲身边,看着小河里流淌的故事;目送着冬去春来,春来冬去;看着它和我都在这故事里长大;看着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含着眼泪送孩子们一程又一程地离开家……
流过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倒映着我家三间低矮的土砖瓦房。忙碌奔波时,小河沉入心底;伤感闲静时,小河流淌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