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家,我走在无人的安泰路,寂静无比,枯黄的叶子坠在地上。村口站着二林,天太黑,我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觉得他就是二林。他太特别了,他一只手挠头,一只手抠鼻孔。眼睛睁大似牛瞳,咧开嘴笑露黄焦色的牙,然后发出“嚇嗤”的笑声。突然,他看着我,一直盯着我,我不寒而粟,疾步回到家,不敢回望。
他是村里的傻子。曾经不是,当时的他也是一表人才。后来和他那两个亲哥哥闹翻,上外闯荡。听村里人说,他被骗到传销组织,整天关进房间洗脑,洗脑罢了,就想着怎么逃出去。不知道是传销组织洗脑的功劳,还是他们把他打傻。总之,现在的他已经不如当年,如果不是奶奶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人。我管他叫叔。
至于为什么叫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因为他姓李,而我也姓李。结合乱七八糟的家族谱系,不知道是哪个分支,导致我与他有那么一点族系关系。而我却不希望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一个未过世的母亲。
记得那天下午,我在街上散步。看见他迎面向我走来,我看见他那竖起来并倒向两边的头发中掺杂许多微小颗粒,那黑色的皮大衣被灰尘包围,左边衣襟还破了个洞。裤子原本是黑色的,但现在是灰色的。那双男士靴子的靴底也开裂了。他就看着我笑,两只手插着兜。当然,露出来金色的牙齿,我也对他笑。他应该认识我,可能不太熟悉。我也是刚刚认识了他。我向他寒暄:“吃罢了吧”。他向我点头道:“吃了,你吃没有?”他用一种及其专业的普通话夹杂着开封口音。在村里,没有几个人向别人寒暄是说普通话,都说开封话。我想,这可能是传销组织在发挥作用。
然后,当我再问起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则立马改口,又操着正宗开封口音。总之,他习惯在两个语言风格之间变幻,这可能是他觉得干得最脱俗的一件事。有时候,你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反正给你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与他寒暄完,我们相向而行。走了一会,我突然听见后面一阵狂犬声,然后夹杂着二林的奇怪口音。我转过身,看见那只恶狗朝他吼叫,他扎下马步,两只胳膊与肩膀平行,小臂与大臂成九十度垂直,两只手掌张开,手指向下弯曲。然后左右环绕胳膊和腿,摆出与人决一死战的阵势。那只狗也不甘示弱,目光如利剑,狗牙似钢铁,狗爪抓地,狗耳竖起。它朝他狠狠地叫,从狗嘴里飞出的唾沫星子仿佛要沾在他的脸上,狗的后退前倾,收缩小腿,之后纵身一跃,飞到了他的身上。他被扑倒在地,他敌不过他,那家人养的是狮子狗和藏獒的混血。狗的烈爪在他的脸上疯狂挠抓,他的脸上多了几个血印。他反手挣脱,无奈狗的力量太大,他只能紧紧捏着它的脖子,他使用全身解数捏着狗脖子,那狗用两只前爪使劲挠,把他的脸抓的稀巴烂。那大吼一声,那只狗慢慢地失去了动静。过了一会,狗便趴在了他的身上,仿佛睡着了一样,他颤颤巍巍地走了,打斗的血迹染红了半边草地。
我有幸目睹了这位英雄打狗的全过程,以至于听到街坊邻居们讨论这件事时,我都会不屑一顾。从此,古代有武二郎打虎扬威,今有李三郎打狗失风。
他最后把狗掐死了,他自己也被狗毁了容。狗主人仁慈,给了他钱去打狂犬疫苗。最后出来,半张脸已经花了。自那以后,村里的狗都怕这位“打狗英雄”,不管大狗小狗老狗,黑狗黄狗花狗,只要见到他,或者闻到了他的气味,准会跑的远远的。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毁容去自暴自弃,在他看来,自己这样反倒是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那次回家,听奶奶说,他已经死了。听说他在晚上走夜路,喝多了,一头栽倒湖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