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旁的水井(二)

以前,村里人的生活用水都去大屋里挑,“大屋里”是个四合院,住着七八户人家,全是李姓一族。院子里挖了三口井,只是水源不够充足。这口井里的水不仅滋养着李氏大大小小几十口人,村里其他人家也常去挑水。

后来,遇上干旱年岁,大屋里的水井几乎干涸了,李姓族人自己吃水都成问题,哪有水给外人喝呀。

那一年,很多地方的水都断流了,唯有我家屋后的水井依然满满的,似乎越干越有,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仙井。人们闻讯,纷纷前往我家屋后挑水,小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家的井边也成了新闻中心了。乡亲们一边排队挑水,一边发布各种重要消息,亦或说说笑笑,如水的日子就在水井边悄然流逝。

井在屋后,挑水的人们要么绕着屋檐走,要么须从我家灶屋穿过,除此别无他路。按理说,该绕道而行,哪能把人家灶屋当大路呢?可是屋檐边太逼仄了,挑着副水桶磕磕绊绊的,谁也不愿走这弯路,都大模大样地从我家灶屋进出。我爸妈是随性之人,热情地开门纳客,于是从清晨到傍晚,我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挑水的人很少自带瓢盆,都是我家无偿提供。记得那时用的是瓷盆,村民舀水时常把瓷碰掉,一只脸盆用不了多久就伤痕累累。有一次,我妈买了个漂亮的新瓷盆,被村民拿去舀水,结果碰掉了好大一块瓷,他也没跟我们说就悄悄离开了。后来我去井边拿盆,无意中发现了,心疼了很久。我妈倒很大气,她安慰我说:“没事儿,旧的不烂,新的不来。”可这就是花掉我们家“一笔巨款”买来的新盆呀。

挑水的人总会把两个水桶盛得满满的,从我家屋里经过的时候,水桶调皮地晃悠,水就溢出来了,我家的地面常常是湿漉漉的,爸妈从不说什么,怕人家心里不自在。

有个帅气的小哥哥,天天来我家挑水。每次经过我家灶屋,如果适逢我妈炒菜,他总要拿过锅铲,快速地铲几下,还快嘴快舌地说:“彬姐姐,你这菜油放得太少了,要多放点油。”于是把肩膀耸起、脑袋歪着稳住扁担,腾出手来放油。要知道,那时三斤油要吃一个月呢。我妈常笑骂:“你这猴崽子,又来捣乱了。”并不见她真的生气,而小哥哥早就溜到井台边去舀水了。

我妈是个贤惠的女子,如果挑水的人正碰上我家打擂茶,就有口福了,我妈就是自己不吃也要让人家吃饱喝足。炎热的夏天,来碗沁甜的嫩玉米清水擂茶,别提有多解渴了。寒冷的冬天,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擂茶,额头上微微沁出汗珠,别提有多畅快了。

吃水的人多了,也有供不应求的时候。我父亲抽空把井好好地维修了一次,水井深了,宽了,漏洞堵住了,水井不知疲倦地满足人们所需,造福一方。

后来因为涨水,水井时常被源头冲下的泥沙填平,我父亲费了很大劲,把泥沙清掉,又买回一口很大的水缸嵌进井底,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水中杂质也少了,挑水的人一直没断过,清亮的井水就像一面阔大的镜子,映照着人们的笑脸。

如今,农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真正的自来水,水井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井台边从此清静了。但我们家还是喜欢用这纯天然的泉水,它是任何矿泉水都无法替代的。

不知从何时起,镇上许多人又陆续到我家屋后来取水了,有的用矿泉水桶,有的用矿泉水瓶;有的用肩挑,有的用小推车拖,每天一趟两趟,从不间断。有热心人从我家井中取了水去化验,结果证明这里的水质最好。

井边,又恢复了以前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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