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冬天,张吉生驻扎在大西北已经快四年了,从来没有回家探亲,他知道母亲会惦记他,所以定期会给母亲写封信。每到年底,把积攒下来一年的钱寄回家里,弟弟会在收到钱的时候给吉生写封确认收到的钱,一切都好的回信。
突然那天,后勤电报处送给吉生一份电报:母亲生病,希望回家探望。吉生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母亲生病了,电报都打过来了,一定很严重,他必须去请假了。大西北离北方的家实在是远,回去一次费用不说,花在路上的时间单程就要七天,年轻的吉生取消了前几年每年的探亲假,把攒下来的钱寄给父母和弟弟,弟弟现在已经读完高中了,听说也要当兵去,家里需要钱。
营长看到电报,特意批了20天的探亲假,让吉生可以多陪母亲几天,顺便过个阴历年。如今的吉生是副指导员,也算是个小干部,探亲回家也有面子了。
吉生第二天就出发了。他风尘仆仆地赶路,兰州、西安,潍坊,县城,村子,大巴,火车,火车,火车,大巴,步行,第七天,穿着军装,背着军用书包的吉生已经到了村子西边的马路了。四年了,村子里没什么变化,马路上的沙子磨得有些细,分不出是沙子还是土了,拖拉机开过来,还会击起漫天尘土,唯一不变的还是村口那两块对立的石头,石头上的三个字有些模糊,但是却印在了吉生的心里,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吉生竟然眼眶湿润,当年离家时的决绝心情什么时候消失了呀!
“这是谁家的兵娃?这精神劲!”靠近村头的一处,堆扎着几个上年纪的爷爷奶奶,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兵娃!
“三爷爷,是我,吉生啊!”吉生认出是本家的三爷爷,赶忙打招呼。
“哦,真是你啊,五子啊!有把年没回来了,听说你小子出息了,提干了?!”三爷爷看来还知道些事。
“还好吧,可以继续干呗!”吉生不敢骄傲自大。
“有出息,有出息!和你差不多大的几个都回家了,你可以!”三爷爷竖起拇指夸他,边上的老人也七嘴八舌应和他。
“看您说的。我妈怎样?听说生病了,我这才回家看看的。”吉生不好意思感紧转移话题。
“是啊,是啊,得心病了,病得不轻!快回吧,都等着你呢!三爷爷乐呵呵地说。
吉生心里疑惑,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那个家走去。
以前那个破旧的门墙已经翻新了一下,再也不是以前要塌了感觉了。门洞的两扇门上贴着红红的对联和横幅,马上就是过年的气氛了,久违了的感觉。大街门敞开着,吉生悄悄地迈过门槛,走进不大院子里,正对着是刷得雪白的照壁,左边就是三间老屋的正面。院子里没人,屋子里却有些热闹,母亲朗朗的笑声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粗,像个女声……这是怎么回事?
“妈,我回来了!”吉生赶紧吆喝一声!进了进间。
“来了,太好了,终于回来了!”小脚的母亲应声从西间揭开布帘出来,把布帘搭在门一边。
“你没病?!”吉生瞪大眼睛问。
“嗯,我不病你能回来?”
“咱不带这样的,你吓死我了,看,我在县城给你买的桃酥。”吉生把手里的一提兜东西提给母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家五子就是孝顺!”母亲满含笑,“他嫂子,你说是吧?来,见见大嫂和小王。”
吉生注意到西间的炕边坐着大嫂和一个年轻的姑娘。
“五兄弟总算回来了,我们计划着你昨天回来呢,就今天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现在才到!不过不要紧,早到晚到不如巧到,正好小王姑娘在,来认识一下!”
这个大嫂是大哥的后续媳妇,嫁过来时还带着个女儿,前大嫂因为灾荒饿跑了。吉生在家里时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大嫂,尤其看她常常像个爷们似的吸着烟。这不今天她的手里掐着个烟头,看来等了一阵子了。吉生最不能忍受别人吸烟,尤其是女人们吸烟了,因为他从不吸烟。今天大嫂异常热情,吉生也有点奇怪。因为有外人在,吉生也不愿意表现出不快,他很知道分寸。
大嫂把他拉过来,坐在炕头上,炕头另一侧就坐着那个小王姑娘。吉生打量着她,她也刚好抬头打量着吉生,二人的眼睛碰到一起,都有些不好意思。吉生感到那双很漂亮的双眼皮丹凤眼大方地在盯着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是哪个村的?”吉生找话问。
“付家村边上的前王家。”小王姑娘很大方,可是她一开口。吉生就笑了!
“你笑啥?”小王姑娘莫名其妙了。
“你的声音可以去唱关牧村的歌!”
“ 你笑话我?”小王有些生气!
"没有,关牧村是我最喜欢的歌唱家了。我的嗓子很高很细,还不能唱她的歌!“吉生发自内心地说。
“人家小王姑娘可是村里的妇女民兵连长。父亲在煤矿上当干部,家里以前还开过轧棉店......”大嫂看他们聊得热情,赶紧加上一句。
“我小时候去过你们村的一家轧棉的,在村中间,大队部西边第三家......”
“啊,那是我家啊?!”小王姑娘睁大眼睛,大双眼皮扑闪着打在吉生的年轻的心上。
“啊?!是你家?!”吉生不好意思了,他想起那个穿着破棉絮衣服的孩子到那家去轧棉胎,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看他冷,递给他一杯热水和一块麸子皮色的黑面馒头......他至今还记得。
“你是那个?!”小王姑娘半带疑问地问他。
“对!”吉生盯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重重地点着头。
小王姑娘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哇,原来你们认识啊!缘分缘分!”不讨人喜欢的大嫂说了句让吉生喜欢的话!
两个年轻的人越说越投缘......吉生不知道,小王姑娘知道,今天这是他们俩的相亲第一次见面。
在吉生还没到家之前,这个小王姑娘已经在这个贫穷的家庭里坐了一阵子了。
因为要过年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西间土炕上铺了一张很崭新的席子,炕上很干净,只有在炕里边一角有一床很整齐的军用小棉被叠得和方块一样,炕头一边有一套很老的黑红色的柜子,比炕头高出个小板凳的高度,这是农家常有的柜子,柜子上正中间摆着一个不大的座钟,钟摆啪嗒啪嗒尽职地工作着。家里家外的对联给家里也平添了一些喜庆和温馨......
这真是一个很贫穷的家庭,小王姑娘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屋里除了那套柜子,就是在北墙边还有个半人高的大缸和一条木板凳,再就是干净的泥土地面了。
不过小王姑娘挺满意,除了吉生母亲爽朗直率的性格,干干净净的家,其实还有来见面之前,媒人已经把这家人的情况介绍给了她。弟兄六个,一个大姐,四个哥哥都分家个人过,每人有媳妇有家,说明弟兄们都有能力。家庭成分好,是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媒人还说吉生已经提干,将来说不准可以带家属呢.....
现在又见到了年轻的吉生,姑娘的心一下子就满了,心里全是吉生的模样,年轻的吉生个子不高,五官很端正,粗浓的眉毛,高鼻梁,单眼皮眼睛却很大,可是因为瘦,还有那一身绿军装,显得人格外精神。
其实小王姑娘是有主见的姑娘。在和吉生见面之前,小王也经人介绍认识了大庆油田的一个工人,两个人接触两次,就要谈婚论嫁了。小王听说小伙子的父亲在土改时被打死了,再仔细问,才知道家庭成分不好......小王的家里是中农,如果再找个富农成分的家庭,这在那个年代可怎么了得。小王姑娘当即和对方一刀两断......
当小王姑娘看到吉生一家,爽朗干净的母亲,老实巴交的父亲,还有生气勃勃的健康吉生,光荣的解放军,这是那个年代多少待嫁姑娘最佳的选择啊?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当然,这只是小王姑娘的一方面想法,吉生会怎么想呢?
小王姑娘走后,母亲才和吉生说了相亲的事情。母亲以为吉生会责怪她,没想到吉生没有吭声,其实吉生也在思索呢:小王姑娘全名叫王瑞华,瑞雪兆丰华,比吉生小四岁,晒得黑红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笑容,厚实的嘴唇透着朴实善良。听大嫂说是和大哥的朋友一个村的,知根知底,她是家里长女,姐弟四人,父亲常年不在家,她和母亲撑着这个家。她读过六年书,因为照顾生病奶奶而不得已辍学,在村里是民兵队长,在家里能种田,心灵手巧。窗户上那喜气洋洋的窗花剪纸是小王姑娘送的,母亲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上了......而且她竟然是10多年前给自己递上热水的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女孩......
虽然在部队上也有女兵向吉生表示过好感,可是毕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生活习惯不同,吉生从不敢奢望。而瑞华姑娘“能文能武”,看来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家境也不错,又是母亲和家里人都满意的......
所以呢,吉生的思索结果已经是显而易见了。母亲放心了,吉生的婚事终于瞥见眉目了!
这个年过得很愉快,很充实,全家人都为吉生找到未来媳妇高兴。四哥甚至跟着吉生到市集上偷偷看看卖窗花的未来的五弟媳妇......当然吉生还主动上前和瑞华姑娘打招呼了:“真巧,碰上了!”其实二人都清楚地红着脸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