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
夏季的清晨,天亮的分外早。狗小家门外老槐树上的喜鹊,你追我赶,上奔下跳,相互嬉戏,“叽叽喳喳”欢快地叫个不停!
狗小娘忙里忙外,心急火燎地打扮儿子——狗小。足足一袋烟,两炷香的功夫,狗小终于穿上了雪白的衬衫,打好了浅红的领带,套上了崭新的蓝西服。
狗小穿好了笔直的西服,把脚上的皮鞋擦得油光铮亮,呆呆地站在地上,不知所想,更不知所措,任由他娘摆布。
狗小娘就像捏面人似的,硬生生地把儿给整成个明星范儿,确切地说就是个服装展示的模具。
狗小妈还是不如意,还有点不称心,围着儿子转了好几圈,不停地给儿子拽拽袖口,拉拉衣角,甚至再次弯下腰用嘴轻轻地吹了吹儿子皮鞋上的尘灰。
狗小今天要去相亲,叔伯之兄与其同去,若能相中,狗小随了父母之意,顺了父母之心,即将成为女方家倒插门的姑爷。
临行前,狗小娘对兄弟二人一而再,再而三,千叮咛,万嘱咐,切记早已演示过多次的“台词”,决绝不能漏了馅,毁了这门祖宗十八代修来的姻缘!
其实狗小就是一放羊的!
狗小家是山中小村唯一的异姓人家——外来户,姓王。是其爷爷辈逃荒迁徙而来,落户生根,繁养生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至今。
狗小的爷爷是木匠,到了狗小爹的这代彻底改行——放羊。
狗小在他爹娘的俩儿子中排行老大。狗小出生时就不足月,愣是急头急脑,匆匆忙忙挤到人世间。
狗小娘拿棉花裹着不足四斤半的幼婴,对这婴儿的生死心里没有丁点儿底,干脆取个贱名——狗小,期盼上天眷顾,神灵庇佑,让儿子好歹捡条命!
狗小娘用棉花裹暖,用奶水喂养,米糊糊灌输,就像温室里栽花,人勤,心细,手巧。狗小也真算命硬,更是命不该绝,终于存活了下来!
狗小不傻,不愣,人勤手快,能吃苦,老实的成为一根朽木,但是绝对不聪明。因为他到十二岁止,读了三年一年级,迄今不会写其名字。
狗小爹未继承其父的木匠手艺,因为木匠既是苦活,又是技术活,没有放羊轻松,没有放羊自在,更何况羊肉能吃能卖,羊皮、羊绒也更值钱!
狗小从孩提起就日日跟随其父放羊,在其读完第三个一年级后,彻底放起了羊,因为放羊没有读书苦,放羊没有写字难。
狗小放羊有经验,狗小放羊比他爹强的多。
狗小赶着五十多只羊,上午到向阳的水草湾,因为阳面的草没有水露,香嫩可口,是羊儿的美食;下午狗小把羊赶到草地背阴面,因为下午太阳毒,绵羊不禁晒,背阴草地里的羊儿只管吃草不乱跑。
羊儿毕竟不听话,也听不懂人话,东奔西窜,不专心吃草,只想着偷吃田里的庄稼。但是只要狗小的鞭子一响,一声怒斥,羊儿乖溜溜地离开了田边,回到草地安心地吃起青草。
尤其是到夕阳西下之时,只要狗小一声口哨,鞭子一响,羊群跟着领头羊匆匆聚拢,顺从地被狗小赶到山沟水渠,喝足了水,然后再赶回山村!
狗小人年轻,喜欢赶着羊儿跑远路,因为远处的青草坡,少有牧羊人去;狗小不断地更换草地,只因能为草地留有生长的周期。
狗小羊群里所有的羊儿都是雪白卷毛,膘肥体壮,连他爹的羊群都不及,甚至村中所有放羊的人看着都眼红!
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觉间狗小已奔三十,其父母及村民一直给狗小张罗婚事,可是十里八乡之人对其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这样狗小的婚事一直持续不断地张罗,却总是瓦解冰泮,耽搁至今,许是姻缘已到,亲事终于有了音讯!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冯延巳
离山村三十多公里地的山中小村,村东头住着一户张姓老农。
老张头在村中是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老庄稼人,世代单传,到他的儿女辈却单传为女儿一个。
在农村中没有儿子就是断后,就没有了香火的延续,这使得老张头在村中抬不起头,这无疑给老张头的老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更糟心的是老张头的女儿天生就有点语言残疾——口齿不清!
老张头家贫,结婚晚,女儿出生的更晚。女儿出生之日,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又遇妻子难产。女儿出生不足半个月,一连高烧不退。
老张头俩口日日烧香拜佛,夜夜求神祷告,给女儿取名为盼弟。一盼女儿病情好转,二盼再能添一个男丁,继承张家产业,为老张家延续香火!
老天就是那么的不公平,人生就是这么的残忍!盼弟高烧不退,求神拜佛都无济于事。情不得已,只能让村中的赤脚医生给高烧不退的盼弟注射青霉素。
不满月的盼弟注射青霉素,无疑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性命难保。老张头就跟命运赌了一把,只要能救活盼弟,只要盼弟能活命,也许盼弟会安然无恙呢!
十赌九输,老张头输了,输的很惨。也许是神灵庇佑,或许是那致命的一针,盼弟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盼弟直到五个生日之时都不能清晰的喊出“爸爸、妈妈”。盼弟也未能再给其父母盼来弟弟,哪怕是盼来个妹妹!
盼弟虽然说话口齿不清,但是头脑并不笨,上过小学,读到完小毕业,在班级十几个学生中还是前几名。
盼弟有语言障碍,老是受到男孩子们的讥讽,甚至鹦鹉学舌。盼弟急于争辩,的确是茶壶煮饺子——有话难说;盼弟心存怨气,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再说了读初中要去十几公里的山村住校,对于语言残疾的盼弟来说,学校还不一定接纳呢。更何况村中百姓思想守旧,重男轻女,认为农村的女孩子读书有何用,不如帮助家里养羊喂猪,缝缝补补,到年龄一嫁了之,多要点彩礼比啥都强。
于是,盼弟辍学在家,随其母亲日日操持家务。盼弟拔草养羊,焖食喂猪,闲暇时刻便是缝缝补补,做鞋子,纳鞋垫。
盼弟给父母做出的鞋子大小合适,穿着舒坦;盼弟纳出的鞋垫,颜色绚丽,图案栩栩如生,垫在父母的鞋子里分外暖心。
盼弟成为了老张俩口心头的暖棉袄,真心地疼爱,掏心窝子地喜欢!
盼弟出落得不漂亮,但也能对得起家人,见得过村民;盼弟文化水平不高,却也能识得了字,算得了帐。尤其是老张头俩口纯朴厚道,盼弟更是善良本分。天道酬勤,老张头一家子的生活在艰难中过得也算是安然。
转眼间,盼弟二十八岁,早已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到老张头家中提亲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村中子女婚嫁都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凡是想做老张头姑爷的不是年龄偏大,就是愣头愣脑,甚至有半疯带傻的。老张头一一拒绝,一心想找一个朴朴实实,勤劳忠厚,能过日子,最好是能倒插门的姑爷,好继承张家产业,也能为其老俩口养老送终!
时间飞逝,看着盼弟成为嫁不出去的女儿,落不到枝头的凤凰,老张头心急如焚,日里干活没劲,夜里睡觉难眠。
好在天公作美,正如算命先生说的,卦签上写的,盼弟今年婚运大开,定能喜结连理。
这不,在古稀老媒婆的牵线搭桥之下,终于应验了算命先生所说“婚姻在村南”的卦卜!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唐代.鱼玄机
和狗小相亲的同一个日子。大清早,盼弟爹把院子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院子的柴草拾掇得整整洁洁;盼弟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把家里擦洗得窗明几净,床罩被单焕然一新。
盼弟也平生中穿上了自己早已缝好的嫁妆,洗了把脸,抹了点油,把乌黑的头发扎了起来,整个人儿就像是女演员。
一张旧木方桌摆在土炕正中。桌上一盘瓜子,一碟花生,一袋糖块,一包香烟,六个水杯(六六大顺),还有一只老茶壶在冒着热气。万事具备,只待狗小来相亲。
老张头一家既兴奋又紧张,茶壶的水凉了去热,热了又凉。盼弟娘不时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向村南方向的山顶小路张望!
狗小满带着娘的嘱咐,牢记着早已演示过无数次的“台词”,提着一个大提兜。提兜里装了两瓶杏花老酒,塞了两条桂花香烟,放了一大包喜糖。
狗小一声没吭,头也没回,硬着头皮跟着叔伯大哥向村北的盼弟家走去。
狗小从小放羊翻山越岭,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心不慌,气不喘。但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就是抄近路也要翻过三座大山,趟过无数沟壑,跨过几条小河,才能抵达山外之山中盼弟的家。
狗小却也累得够呛,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腿脚放慢了许多,硬是一声不吭。
其叔伯大哥虽山村农家出身,体力和走路哪里能与狗小相媲美。尤其是夏季当午的天气,越走越热,直晒得大汗淋漓,直渴得口干舌燥,直干得喉咙冒了青烟,直烧得眼睛着了火,直累得腿脚酥软如泥!
狗小兄弟二人走走停停,坐坐息息,实在干渴难忍,就喝点山间溪水;饿得饥肠辘辘,就紧紧腰带,然后继续兼程。
直到太阳偏西,日头离地半竹竿高的时候,狗小兄弟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盼弟家门对面的山顶。
狗小的西服和皮鞋沾满了尘土,其叔伯大哥更是满身尘灰。在汗水的卷裹中,兄弟俩人头发凌乱不堪,十分狼狈,不得不身疲力竭地坐在山头小道边上。
休息之余,叔伯大哥问起狗小相亲的“台词”,却早已被长途跋涉的劳累冲洗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日头落西,狗小的叔伯大哥把狗小的衣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整理一遍;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土尘,捋了捋汗水湿透的头发,拉起狗小的手向村东的盼弟家走去!
夜幕悄然降临在这个小山村,村中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儿叫,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在盼弟娘的热情招呼中,狗小和其叔伯大哥坐在了盼弟家的土炕上,吃着香喷喷的饭,喝着热乎乎的水,关键要谈论狗小和盼弟的亲事呢!
不要想狗小忘记几句台词,不必谈盼弟家彩礼多寡,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只盼狗小和盼弟能够天赐良缘,牵手成功,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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