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头子，快来吃饭。”
“老头子，快来吃水果啦。”
“老头子，糖水煮好了，快来吃。”
“老头子……”
“老头子……”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好像我奶奶一直都喊爷爷为“老头子”。
她习惯在厨房里鼓捣好吃的后，先站在楼梯口冲楼上喊一声老头子，然后再唤我们小辈。
家中有规矩，长辈没有动筷，我们晚辈也不能动筷。
所以为了能快点吃上美味的食物，我们都会在奶奶声落的同时，齐齐大声喊道：
“爷爷，快来吃饭。”
“爷爷，快来吃水果啦。”
“爷爷，快来喝糖水。”
……
小的时候，我还偷偷问过当时没有白头发的爷爷，奶奶为什么叫你老头子，都把你叫老了。
爷爷哈哈大笑几声之后，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那是因为你奶奶害羞，称呼里是含着爱意的。有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只对你叫出一个独有的专称啊，那可是一种幸福。”
当时我不懂。
慢慢长大，恋爱后，我才明白爷爷所说的，称呼里是含着爱意的。
像我们都爱听到自己另一半喊自己“宝贝”“亲爱的”“小笨猪”……
只是简单的一个称呼，却带着浓浓的无限爱意。
让听到的人心都酥麻麻的，笑容无法掩饰地绽放开。
2
奶奶做饭水平一流，特别是炖的老火靓汤，让我们闻了口水直流，食欲大增。
她的心中似乎有一份菜谱，盐放多少，油放多少，什么菜跟什么菜搭配最有营养，什么菜跟什么菜不能一同煮，通通心中有数。
同一种菜她可以通过煎炒炆炸煮不同的烹饪方式做出不同的味道，让我们怎么也吃不腻。
即使是普通的炒青菜，她煮出的味道都比别人好吃上几分。
爷爷说奶奶一身的本事都在她的厨艺上，要是她去开餐馆，生意绝对火爆。
奶奶听了便带着三分羞涩三分自豪三分埋怨地说：“味道比外面那些餐馆好吧，以后你们要想吃我炒的菜，要付钱才行。每天买菜做饭，累死累活，还要催喊几遍你们才肯吃饭。”
我们急忙狗腿地恭维道：“奶奶奶奶，你煮的饭最好吃了，我们都爱吃得不得了，钱就不要收了，我们以后给你洗菜打下手。”
奶奶乐呵呵地笑着：“你们这群兔崽子，哪有那么乖。”
如奶奶说的，我们平时都离厨房远远的。基本上都是奶奶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两三个小时，做出一大桌的菜，再等下班回来的爸妈叔婶，还有放学归来的我们一同吃饭。
当然，偶尔爷爷不去找老友下棋，或在书房里练他的书法的时候，也会进厨房帮忙，两个老人家就一边闲聊着家事，一边慢慢地做饭。
大家常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呵呵，这话听听就好了。如果他不爱你，心里没有你，即使你做饭水平再高超，他也只会把你当保姆厨师，而不是爱人。
当然你有一手好厨艺会为你增分不少，可前提必须是他爱着你。
3
时光飞逝，日子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一天天过去，我们越长越大了，爷爷奶奶也越来越老了。
特别是我家和叔叔一家都买了新房子搬出去后，大家都劝爷爷奶奶搬过来一起住，方便照顾他们。
可不管怎么劝说，他们都不肯，说住惯了，挪窝不习惯。要守着老房子，两人相依为伴过自己的老年生活。
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县里，只是大家忙于工作忙于读书，根本就没多少时间回老宅，陪爷爷奶奶一起吃一顿饭。
等到逢年过节或者是有什么喜事的时候，大家才能聚齐，一起吃饭聊天，非常热闹。
而爷爷奶奶更是高兴得一直眉开眼笑，不停地叫我们吃这吃那的，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吃到肚子都撑起来。
爷爷见我们咔吱咔吱地吃得欢快，也总是忍不住湊过来吃一份。
每当奶奶看到了，都会快速拍掉他的手，还瞪着他：
“老头子，不要吃那么多西瓜。”
“老头子，好啦，吃完这把花生就不能再吃了。”
“老头子，医生都说你要戒酒，你还敢喝。”
“老头子，你……”
“老头子……”
……
不是奶奶爱絮叨，不准爷爷吃这吃那的，而是早在两年前，爷爷就被检查出来有高血压和糖尿病。
从那之后，奶奶就对爷爷的饮食严加控制，煮的饭菜都是清淡为主，少油少盐少肉少糖，酒与肥腻更是要严禁。
可爷爷因为天天吃得清淡无味，嘴就更馋，见到香香的又好吃的就心痒痒，不让他吃就眼巴巴地望着，那神态就如家里养的狗狗见到肉骨头一样。
爷爷每次被奶奶制止了，都会怒气腾腾地瞪回去，说自己的身体没事，好得很，不怕吃。
但见奶奶依然板着脸，满是鱼尾纹的眼睛微眯着，一副不容商量的神情，爷爷便只能服软，半哄半哀求地说：“我只吃一点，就一点……一点点就好了……就一口，你不让我吃我一整天都难受。”
“那就吃一点……可不能背着我再吃了。”
只要看到他们这样可爱的相处模式，我都忍不住偷笑，心里还生出一分羡慕。
因为他们之间的温情是经过岁月沉淀留下的，只属于他们的，即使是儿女子孙也替代不了的。
4
爷爷奶奶金婚的时候，我们为爷爷奶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那是奶奶第一次穿婚纱，第一次化妆。
盛装之下的奶奶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真的很美丽漂亮，爷爷看着她的眼里都带着光芒和激动。
奶奶被爷爷牵起手，两人相对而望，她带着羞涩喊了声：“老头子。”
爷爷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对奶奶唱起他背着她偷偷练练了许久的歌：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
炉火旁取暖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我留不住所有的岁月
岁月却留住我
不曾为我停留的芬芳
却是我的春天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经历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当我老了我要为你
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爷爷唱歌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走音，只是他唱得很认真很深情。
不但奶奶听了落下泪来，在场的我们眼里通通都泛出泪花，一起相濡以沫、牵手走过几十年的爱情真的是太美好了！
5
其实爷爷奶奶的爱情说起来还挺浪漫挺轰轰烈烈的。
爷爷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而奶奶只是街市卖菜人家的女儿，没上过一天学，在嫁给爷爷之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本来是生活毫无交集、即使见面也是擦肩而过的两人，可在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缘分安排下，于一棵传说中很灵的姻缘树下相遇了。
双十年华的少女明媚动人，只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就迷了爷爷的心。
而文质彬彬英俊潇洒的爷爷更是让奶奶心动不已。
一见钟情的两人很快就陷入热恋中。
对于家世样貌都一顶一的未来女婿，奶奶的家人自然是万分满意，每次到家里来都是热情招待。
只是爷爷的家人对奶奶却一点也不喜欢，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嫁入邵家。
爷爷家人之所以强烈反对，不单单是因为奶奶家境普通，不是大家闺秀，更重要的是奶奶比爷爷还要大上两岁。
姐弟恋，在那个年代可是惹人非议的。
可爷爷的家人反对得再强烈，也敌不过爷爷决心的坚定，他与家人抗战了两年，最终以他绝食明志而成功胜出，得以欢喜娶得美娇娘！
不过，婚后的生活当然没有恋爱时想象得那么美好。
居家过日子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哪能没有争执吵闹。
只是两人不管怎么生气，都不会动手，更不会说出离婚或伤人心的话。
所以等他们养育拉扯大五个孩子，共度几十年悲观喜乐的生活后，已经磨合得越来越有夫妻相，眉眼间都有对方的影子。
就算吵架拌嘴，也只会让我们见了觉得搞笑可爱，感觉不出一点的火气。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不会像年轻人把爱啊恨啊整天挂在嘴边，他们所有的感情都隐藏在行动中，在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例如，爷爷知道奶奶睡眠质量不好，就翻了很多书找各种能改善睡眠的老方法，还每天晚上拉着奶奶一起边看电视边泡脚。
奶奶爱吃城东街市卖的浸酸芒果，爷爷只要去那边，都会给奶奶带上一份。
爷爷爱旅游，而奶奶不爱出门，每次他跟老友们去各地旅游，都会给奶奶带回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把路上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讲给奶奶听，让她不用出门都能知道各地的趣闻。
爷爷不爱吃葱，所以奶奶每次做要放葱来提味的菜时，都会单独先装出一份没放葱的给爷爷。一起出门吃饭的时候，奶奶也会提醒我们，点给爷爷的餐要吩咐厨师不能放葱。
看书是爷爷的一大爱好，而且看到精彩的地方还喜欢跟大家说，有时一个故事情节能重复说上十次八次。我们都没有耐心认真听，只有奶奶能带着笑意不厌其烦地倾听。
……
还有很多很多专属于他们的温馨与甜蜜，有时候我们都会被爷爷奶奶之间的互动感动到。
记忆里，有一次奶奶去街市买菜，突然下起了雨，爷爷让我和弟弟待在家里看电视，他要拿伞去接奶奶。
第二天，住在隔壁的婶娘过来串门，跟我妈说：“你家老爷子啊，真看不出来，他原来那么爱他平时嘴上老是埋汰的糟老婆子。要知道他冒雨送伞的举动让我们一众女的看了不知道多么羡慕，估计昨晚回去都批斗自己的老公呢。”
6
上个月的一个晚上，爷爷因为心肌梗塞突然在家中晕倒了，吓得奶奶心慌手乱打电话通知爸爸和叔叔。
打了急救电话后，120急救车很快就把爷爷接到市医院，我们大家也马上赶到医院。
只是因为病情危急，爷爷在手术室里抢救到凌晨两点多还是没有做完手术。
任凭我们怎么劝说，奶奶都不肯先去休息，一定要守在手术室门口。
我搂着奶奶坐在凳子上，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她还不断地小声祈祷着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爷爷平平安安的。
当听到奶奶流着泪神情恍惚地说，“老头子，你一定要迈过这一关啊，少年夫妻老来伴，要是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紧紧地搂着奶奶，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爷爷一定要平安无事。
或许是天上的神仙看到了我们的诚心，让爷爷在抢救五个小时后，终于转危为安了。
爷爷住院期间，奶奶每天都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为爷爷熬汤，煮他爱吃的菜，不肯假手于人，说爷爷吃惯了她做的菜，我们煮的不合爷爷的胃口。
每次奶奶踏进病房的第一句话都是：老头子，吃饭啦。
爷爷不肯吃药的时候，奶奶都是温声浅语地哄着。
看到爷爷那得意傲娇的神情，我总觉得爷爷是故意的，借着药苦身上痛为由，博得奶奶的心疼和照顾。
住了半个月后，爷爷终于能出院了，我们很开心，抽出时间去接爷爷出院。
那天，爷爷奶奶互相扶持着走在前面，走廊很长很长，他们走得很慢很慢。
仿佛时光也慢了下来。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想：
最美好的爱情，最幸福的婚姻，便是有一个人能从老公叫到老头子，从老婆叫到老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