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七月初七,他摸上日历,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单手抚上下颌,脑海中浮现出当时与她相遇的场景。
那天正是尚好的天气,微风习习,他只身着一件淡绿色长褂缓缓踱步莲花池边。清风吹过,他清澈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涟漪,湖面倒映出他修长的身影;他望向远方,俊秀的容颜隐藏有半分忧郁。头顶飘落了几朵落花,他伸手挽发,乌黑的青丝划过修长的手指。望着青石板上飘落的花瓣他颔首扶额,眉心间的一点梅也越发娇艳。不远处的她出神地望着他,或是察觉到了一丝灼热的目光,他转向她,笑着望着此时仍因惊讶而紧盯着他的姑娘。
“姑娘为何一直盯着小生,莫非小生脸上粘了花瓣?”他走向她,打量起来。
“不,不是,小女子没有礼数,因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秀之人,不由得失了神,还望公子见谅。”
“哦?可否说来听听这俊秀作何解?”
“方才小女子见公子立于池边,虽无任何明艳之饰,却已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而神情
又那般镇定自若,眉眼含笑,便觉公子仿佛一幅行走的画,而画又不及公子这般俊秀。”
“姑娘这般解释让小生忽觉羞兮。”
姑娘羞红了脸,匆匆跑去了。
他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笑了起来,低声吟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起身望了一眼日历,一想到他,眼中有星辰闪烁。在匆匆一别之后,他与她有了第二次相遇。
这次是他遇见了她。
是在山坡上的一棵樱花树下,她身着淡绿色长裙,袖口绣有淡黄色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的一排海浪。身子轻轻转动裙摆随即散开。她随意绾了个飞仙髻,头插蝴蝶钗,淡扫娥眉眼含春,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娇媚无骨入艳三分,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渌波。”她闻声转过身去,抬眼便
对上他炙热的目光,脸颊不由得泛起微红。
“善巧,善巧,没想到今日又与公子相见。”
“小生在闲暇无事之时常只身一人前往此樱花树下观日出,赏月升。今日既已相遇,姑娘是否介意与小生一同赏晚霞?”
“好。”她望向他,脸颊绯红。此时他的眼中仿佛有流星划过,他望向她,笑而不语。
今日可是七月初七!约好在桥上相见,她又怎敢迟去。一想到马上就要相见,她恨不得立刻到他身边去。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日子竟偏偏要下雨!”她抱怨着,油纸伞也没拿就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桥头,她见他已然撑着油纸伞站在桥头等候着她。她激动的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可却没见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忧愁。
“饿了吗?走,带你去吃街角的馄饨。”
“好!”她笑着搀上他的胳膊。
“哇我已经好饱了!今日也很开心呢!不过说来好像没见阿朔你吃东西啊。”
“你吃就可以了,我没事的,不饿,看你这么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那你下次一定要和我一起吃哦,那样我会更开心的。”
“好。”阿朔满脸宠溺地望着她。
“月,虽然今日在下雨,但花灯会还是如期举行,一起去看吧。”
“好啊,我今天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两人走在石板路上,头顶传来雨水滴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月跳着笑着,朔在一旁扶着
她,此时雨点越发密集,滴在了朔的衣袖上。
“哎阿朔你怎么穿了个缺了角的衣服啊,到时候回去我给你补一补好了。”
“小事,无妨,不劳卿费心了。”
“这怎么行!你看,这又缺了一块!”
朔望着月,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啊!这样很搞不懂你诶!”
看着微微有些愠色的月,朔一把将月搂入怀中,“好,都听你的。”
月的家里是做字画生意的,因为是家族企业,所以在听风巷一带小有名气,又因卖的字画精致绝伦,前来观赏购买的人络绎不绝。说是卖字画,实则以画居多,月家卖的画仿佛都有灵性一样,像是活的一般。受家庭环境的熏陶,月不同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反而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画。
月回到家中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上次送画给朔的场景。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呢,看样子阿朔应该挺喜欢的呢,好像阿朔对这方面很有造诣,
下次一定要请教一下他。”月自顾自的说起来,眼睛笑弯成了一座桥。
月家有幅稀世珍宝,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画中为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绿衣男子,
站在莲花池边,神情忧伤。月一直觉得这画中男子与朔很像,便常打趣道:“阿朔,你长得如此俊秀,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每次阿朔都只是浅笑,回道:“不及卿。”
“阿朔,为什么大晴天你也要撑伞呢?”
“撑伞是为了防止卿被晒到啊,而且这浅蓝不是卿最喜欢的颜色吗?不舍得在换其他颜色的伞。而这绿素衣也着实是我所喜,这个样子的还有几件。”朔耐心的一一回答着月的问题。
“哎你肤色这么白皙,比女子的都好看,这不禁让人心生嫉妒呢!”月不满的跺了跺脚。
听到这句话朔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卿的模样生来就很好看,无需嫉妒。”
“唉有时觉得阿朔你不吃不喝,又怕太阳又怕下雨,肤色又如此白皙,真像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朔轻轻拍了拍月的头,“卿不用担心,我无妨。”
月家那幅稀世珍宝的质地柔韧厚密,色彩洁白,以檀木为原料,纸的表面光涩适中,细而不涩,说为一名师所作,下笔即成画,并无任何拖沓之笔。一经画成,便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前来观赏,一时间,名声大噪,月家画坊的名声也流传至今。
某一天的傍晚朔送月回家,月急匆匆的跑回楼上去取那幅宝贝,想要与朔分享这份喜悦之情,可等她现在朔面前,打开这幅画,朔突然大惊失色,一时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
而下,连手中的油纸伞也被融化了,朔匆忙的跑走了。月愣在原地,茫然的看着这幅只剩背景的画,突然间,画中的男子渐渐显现,而神情似乎比先前更为忧伤,而此时朔已不见了踪影。乌云消散,雨过天晴,月仍立在原地,抱着这幅画,不知如何是好。
月满怀心事的回到家中,月的父亲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又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这幅画,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说:“想知道这幅画为何被称为珍宝吗?就是因为它比别的画灵性都强,几百年来它吸收了足够天地万物的灵气和日月的精华以至于能够化为人形,去追求它所欣赏钦慕的人。但同时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千万不要将空画给画中人看,否则那人将再也回不来,
而你恰恰给了画中人看,要想让画中人再次出画还需等候几百年的时间,等它灵气再次吸收完的那一天它他自然就会出来了。”
月听完父亲说的话以后顿觉五雷轰顶,眼泪如同珠子一般跌落下来,落在画中的池塘里,晕成一小圈涟漪。她不禁想起与朔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想起她对朔说过的话。他为什么长得那么俊秀,肤色那么白皙,不吃不喝,怕雨怕太阳,只是因为他是一幅画啊!月的心开始剧烈的疼起来,她不断的责问自己为什么想不到这个事情。月的双手颤抖着重新将这幅画打开,摸上朔的脸颊,而画中的朔眼角滚轮了一滴眼泪。
“他的衣服为什么会缺角完全是因为被雨淋到了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傻,为什么当时没
有顾及到他,为什么,为什么……我永远的失去他了……”月摸着缺了两个角的画喃喃自语,她跌坐在地上,怅然若失。
在此后的日子里,月做的每一场梦都有关于朔,关于他们的过去,关于他们的点滴,梦里的朔对她温柔的笑着,并说:“下辈子,我一定不在做画中人,我想弥补亏欠,我想一直守护着你。”每当月从梦中醒来,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
朔离开后的几个月以来,上门提亲的人往来不绝,但都被月拒之门外。结果是到了月这一生的尽头,她还未嫁,因为她的心里最深的地方始终住着一个她深爱的人,她无法忘记他。
到了下葬的那一天,月仍然紧紧抱着那幅画,无论是谁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她与画分开,最终也就当做陪葬品了。没人知道这幅画的内容,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幅画对于月的意义是什么。在那一天,月的眼角依旧有泪珠滚落。
月中意朔,从一而终。
今生若未能好好与你相见,那就祈求下辈子一定要与你相遇。
不管你是谁,就算是一幅画也好。我都一直喜欢着你,像风吹过了八万里,不问归期……
命运不肯迁就,思念一日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