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22年5月，我延毕了。
22年8月，我失去了妈妈。
22年12月，我失去了外婆。
23年5月，我发现了一件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今天，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我再一次崩溃大哭。这一年里，我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里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清理。或许通过文字的梳理，我能够找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吧。于是哭过之后，我重拾了日记写作。
2023年6月21日 星期三
时隔半年，再次打开这个日记文档，又是在我情绪的极度崩溃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我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支离破碎。
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过未来的生活，我看不到我的未来，连想也想不出来。
有的时候，我想假装正常，假装的时候好像也把自己骗了过去，仿佛一切又可以回到从前，可假装的生活是那么脆弱，满是漏洞，会在顷刻间像风化的尘土一般消失殆尽。
人啊，怎么能这么痛苦？我还要在这痛苦中煎熬多久？
为什么我就不能正常一点？哪怕我假装正常，突如其来的现实也能瞬间把我击破。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从来都不正常，内心一直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我也想要治愈自己呀，但怎么这么难啊，一步一脚印，寸寸痛彻心扉。
五月初，我发现了爸爸的事情。
起因是我点开了他的微信，想要看看微信账单里这个月的支出。
妈妈走了之后，我仿佛就成了她，我居然也记起了账，细细盘点着家里每个月的生活支出。
我开始在意钱，妈妈的节俭像是印章一样过渡到我身上，慢慢开始突显，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以前我最讨厌她的过分节俭，讨厌她对钱的斤斤计较，但当我失去她之后，我居然慢慢变成了她。我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转变，却无能为力，或许内心我只是想这样继续替她守护这个家，延续这些传统吧，可能这也是一种思念的方式，但当时的我却没有意识到。
于是我记账了好几个月，在Excel上分出了好几个表格，每到月末，我悄悄算着，我的支出，爸爸的支出，我们家庭的支出。
但我只是记录，看着上面的数字，也未做任何干预。
有的时候，我看着爸爸手机上一个月五千多的支出，也会暗暗吃惊，原来两个人的开销能这么大，更会愧疚，觉得自己一个成年人吃住在家里，像是吸血虫一样在吸食他的血液，但愧疚却无法使我做出改变，那个时候的我陷入一种伪装的平静之中，仿佛逐渐走出了伤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正常。
我的身心都在拒绝迈出房间，更不要说迈出家门，踏入社会去上班了，我任性地不想要做一份全职工作，不想要每天都出门，不想去社交，我觉得好累，浑身上下充满了倦怠感，实际上一天里我什么也没有做。
每天，我关着门，躺在床上，用网络放空自己，日子一天天流逝得异常迅速。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这是一种伤痛的疗愈过程，我以为自己在慢慢走出失去的痛苦之中，因为我确实不再感到悲伤了，我的情绪很平静，我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哭，也不会突然觉得很难受，这种平静是我所梦寐以求的，它让我觉得生活在逐步回归正常。
只是那时的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做些别的什么了，哪怕与人交流。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和爸爸的沟通越来越少，其实原本我们能聊得就不多，最后沦为了每天两三句的日常问候。
从那个时候起，我也敏锐地察觉到爸爸每天下午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然从五点多变成了八点多。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居然为此感到庆幸，我想，我现在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关心和沟通，那么他每天出去走走，与别人交流交流，寻找到自己的快乐也挺好。
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着，我以兼职和备考，堵住了爸爸包括亲戚们问询工作的话语。
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完全没怎么复习所谓的考试，但我并不为此着急，那时的我满足于一周两天的兼职，也试图劝说自己要感恩生活，因为一切都在逐渐恢复正常。
我想，我应该慷慨地给予自己一些时间来疗愈伤痛，把脚步放慢一些，先寻求情绪上的稳定。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不正常的小孩，我是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么没有安全感，所以即使在那个时候，无论我多么地不想出门，也逼着自己像往常一样去上两天的兼职，无论我状态多么地差，我也绝不会展现在家人面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羞耻感让我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掩饰着自己的悲伤，崩溃和绝望。
也是在记账的日子里，我注意到了爸爸手机里一些不正常的开支。那些频繁的二十、三十的转账，但我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连询问也没有。
一方面，我知道这种偷看手机的行为不对，而从偷看手机得来的消息更让人无法理直气壮地开口询问，另一方面，这些钱本身数额也不大，他理应有支配自己钱财的权利。因此，即使隐隐约约感受到不对，我却依然什么也没做。
时间来到五月二十一日那一晚，像是往常一样，在深夜，我打开了爸爸的手机，想要点开微信账单，翻看日常支出。
然而，一打开微信，他置顶的聊天框，那张女性的头像，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我点了进去，后面，便是满目震惊。
老实说，我的第一反应是错愕，不敢相信，仿佛电视剧一样的情节落入到我的真实生活，在妈妈过世半年多的时间里，他那么快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女朋友，那些“亲爱的”你来我往的话语，那些浪漫的520转账，几乎和我脑海中那个不善言辞却老实可靠的父亲完全对不上号，让我陡然间生出一种自己不在原本这个世界里的荒谬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在那几分钟停滞了。妈妈和外婆的接连去世，让我一直有种解离感，时常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但在那一刻，我对这个世界的魔幻感上升到了顶峰。当震惊过去，我开始翻他们前面的聊天记录，看到那些对话，我其实是感到不适和恶心的，我甚至故意快速地去浏览，试图跳过一些字眼，因为我害怕看到一些更令人心碎的对话。
当我快速地滑到最前面的聊天记录，看到五月五日他们才加上微信，五月七日爸爸便转账三万给那个女人，五月二十日又转账520，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点开微信支出，又看到当月支出将近四万，在一众消费清单中我敏锐地意识到那些七千多的珠宝，一千多的服装是给谁的。
一时之间，很多很多的情绪涌了上来，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我们家从来都谈不上富有，可能中产勉勉强强够得上。爸爸妈妈都是国企里的员工，我不知道他们的收入以前是否真的很低，但记忆里妈妈总是那么节俭，甚至一度到病态的程度。
我小时候非常讨厌她的节俭以及那些一遍遍植入我脑海里的“挣钱很辛苦，要节约”之类的话语。为了节约两块钱车费，她情愿自己在大热天走半个小时的路；为了一些免费的礼品她可以排队等候大半天；会把我破了洞的裤子、袜子补起来，让我继续穿；在外面吃火锅会偷偷从家里带点食材放进去......一件又一件，以至于让小时候的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那便是我没有钱重要，她爱我不及爱钱。所以那个时候，我常常和她闹脾气，我小心翼翼在同学、朋友面前维护着自己可笑的自尊心。妈妈也觉得我脾气古怪，常常不知为何又发了脾气。
随着我渐渐长大，妈妈的那些话语和节约逐渐变成一种枷锁。如果需要花很多钱，我是决不会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非常羡慕那些能够直接对家长提出要求的小孩，“我想要一部手机”、“我想出国留学”......不管家里是否有能力满足这些愿望，孩子能够自由地提出自己的内心想法而不必感到愧疚、害怕，已然让我羡慕无比。
可能是因为常常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喜好，亦或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在一些我确定自己家能负担得起的东西上，我显得过度“大方”。比如，在一家人外出吃饭，让我点菜的时候，我会点几个想吃的菜，从不会像我表妹那样只点一两个菜，便心疼地说“够吃了，不然浪费”；我讨厌打包，在妈妈想要打包的时候总是别扭着不说话；我在买一些小物件的时候时常以价格高便是质量好的准则来够买。
因此，我渐渐在妈妈眼里由一个脾气古怪的小孩成长为脾气古怪还很浪费的小孩。
我不止一次听到妈妈对我说“你浪费得很，怎么一点不知道节约，不知道大人挣钱辛苦”，我也不止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妈妈评价我浪费。
我以为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评论，甚至我自己也开始认为我可能确实很浪费，但每一次听到妈妈拿我的浪费和表妹的节约相比时，我还是会无法忍受的失控，内心所爆发的委屈和无奈会让我异常痛苦。
表妹和我年岁相当，我们很是要好，甚至在那个时候，我们家境也相当。大人们听到表妹每次吃饭时那些话语，总是夸赞她的懂事和节约，但我看到的却是在她提出想要学习摄影后，父母给她买的那一万多的单反；在她提出想要换手机时，马上就买的新出来的苹果手机....如何能不委屈？无形之中沉重的枷锁已然剥夺了我诉说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我是如此羡慕她的相机、手机，更羡慕她能够开口表达自己想法的勇气，我清晰地知道我是不可能也无法开口让父母为我花这么多钱的，即使我也真的想拥有这些，即使，我开口后他们也不会拒绝。
是的，我知道哪怕是我妈妈，她也不会拒绝。越是长大，我越是意识到，妈妈其实很爱很爱我，她只是不知道正确的爱的方式。
她会做我喜欢的菜，买我提过的零食，但她从不知道合适的尺度，她会一连好几天天天做某个我提过的喜欢的菜品，让我硬生生从喜欢吃到不喜欢；她也会做好几样我喜欢的饭菜，但在我少吃几口某样菜的时候说，“专门为你做的菜，你不是最喜欢的吗，怎么没吃”，于是我渐渐养成逼自己吃完每样菜的习惯。
她的爱令人窒息，但无疑她是爱我的，我对这一点不再怀疑。于是，我时常提醒自己她爱我，也慢慢接受着她爱我的这种方式，许是因为这一点，我的哮喘便慢慢不再犯了。
但我依然对她某些时候的节约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更多是一种心疼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长大后的我就这些问题和她谈了好几次，每一次我都兴致冲冲的开始，怀抱着她能有所改变的期望，但事实却令人沮丧，每次谈话到最后，她总是追着我结束谈话，隔天又依然为了节约几块钱花上大半天走上好几个菜市场。
在我看来，这种浪费很多时间又辛苦自己只为节约一点点钱的行为完全没有必要，我心疼她，更气愤她把自己的价值看得如此低廉，每次谈话我总想能改变她的思维模式，但终以失望而归。渐渐地失望的次数多了，我意识到，她的那种以极度压迫自己来节约一点点钱的行为早已是刻到骨子里的习惯，我终究无法改变。
也因此，回到发现我爸爸为她的新女朋友随手一挥几万的时候，我替妈妈感到无比的伤心和愤怒。
我想，妈妈，你看，当初我让你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不要那么节约，然而你为了我和爸爸那么委屈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存下的钱，现在，人走茶凉，转眼间便花在不知道是何品行的女人身上，多么不值！
转念间，又想到妈妈才走半年多，爸爸就那么快找了一个女朋友，便觉得曾经的情深像是一场笑话。回忆里的爸爸妈妈也算恩爱，几乎没怎么吵过架，但现在我已然不确定记忆里的情深是否只是我可笑的错觉。
我知道人性一向复杂，但当我还依然挣扎在失去妈妈的痛苦里时，他却能为了其他的女人，一掷千金，这让我再一次认清人性竟可以复杂至此，我实在难以明了透彻。
随即，又为自己感到难过。突然之间，我好像就没有了家。在此之前，作为独生子女，我好像那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的一切，我知道自己的敏感，但却从未如此惶恐不安，我早已成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在这从小长大的家里无一席之地。
眼泪如决堤的河流，汹涌地淌过我的脸庞。
霎时间，我又开始担心起爸爸，认识短短十几天，那个女人便能哄得他为她花了这么多钱，这是一个骗子吗？万一他被骗了怎么办？
短短一瞬，数种情感交织而来，扰乱了我的思绪，他的隐瞒，他对这个女人的慷慨，于我和妈妈而言是一种背叛。
痛苦，悲伤，难过，各种情绪汇集起来，冲击着我一片空白的大脑。在那个时候，除了用哭泣来宣泄这种种情绪，我想不到任何别的办法。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确实是想睡，然，睡不着。
第二天还得去做兼职，当我站在教室里，几乎像是机器人一样讲课时，终于能够从纷杂的思绪中摆脱了出来，得以喘息。但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甚至分不清我断定那个女人为骗子，是基于事实的客观评价还是作为爸爸的女儿对后母天然的敌意。
于是我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朋友们，甚至为了让他们能更客观地感受这个事情，我拍下了那些我草草翻过的聊天记录，把它发给了朋友们看，我想听听朋友的意见，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理。
出乎意料地，朋友们一个比一个理智，也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现实”的建议。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认定这个女人是个骗子，但显然我爸爸已经十分“上头”，有的朋友告诉我要和爸爸谈一谈，掌管家里的财产，捍卫妈妈留下来的存款；有的朋友告诉我要偷偷把家里的存折、房产证这些藏起来；有的朋友让我告诉家里的长辈，让他们插手这件事。
我几乎在心底一一否定了这些建议。
和爸爸谈一谈？我无法开口解释我是如何发现这一事情。这几个月以来我和爸爸的沟通本就很少，让我更不知道如何去和他谈论长辈的情感问题，这让我感到莫名的羞耻和不安。
转移家里的财产？这显然也不会是我做的事情，长久以来的教育和教养，让我在成长期间已然羞于提出那些可能会花很多钱的想法，更别提这种像是偷窃一般转移钱财的做法。我认同这是妈妈和爸爸的钱财，他们有着支配权，也应当由他们花在自己身上。事实上，我只是不满花在那个女人身上罢了。
告诉家里长辈？我了解我的爸爸，他那么好面子，绝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成为亲戚间的谈资，哪怕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况且传播他的聊天记录已经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他，这种负罪感让我难以再向亲戚开口谈论他的事情。
一时之间，我好像找不到一个我能真正去实施的解决办法。
此后几天，我浑浑噩噩。我开始更加不想出现在客厅，我不愿直视我的爸爸，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去面对他，我开始了逃避，出去兼职上课后，宁愿在外面闲逛，也不想回到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