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讲的“思想⽃争”,不是后来我们所理解的那⼀套废话,⽽是有关我的学术研究的。我曾多次提到,在印度学领域内,我的兴趣主要在印度古代及中世佛典梵⽂上,特别是在“混合梵⽂”上。上述我的博⼠论⽂以及我在哥廷根写的⼏篇论⽂可以为证。然⽽做这样的⼯作需要⼤量的专业的专著和杂志。哥廷根⼤学图书馆和梵⽂研究所图书室是具备这个条件的。在哥廷根10年,我写论⽂⽤了上千种专著和杂志,只有⼀次哥廷根缺书⽽不得不向普鲁⼠国家图书馆去借,可见其收藏之富。反观我国,虽然典籍之富甲天下,然⽽,谈到印度学的书刊,则⼏乎是⼀⽚沙漠。这个问题,我在离开欧洲时已经想到了。我的所谓“思想⽃争”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开始萌动的。
我虽少⽆⼤志,但⼀旦由于天赐良机⽽决⼼⾛上学术研究的道路,就像是过河卒⼦,只能勇往向前,义⽆反顾。可是我要搞的⼯作,不是写诗,写⼩说,只要有灵感就⾏,我是需要资料的,⽽在当时来说,只有欧洲有。⽽我现在⼜必须回国,顾彼失此,顾此失彼,“我之进退,实为狼狈”。正像哈姆莱特⼀样,摆在我眼前的是:⾛呢,还是不⾛?Thatisaquestion。在激烈的思想⽃争之余,想到祖国在灾难中,在空前的灾难中,我⼜是亲⽼、家贫、⼦幼。如果不回去,我就是⼀个毫⽆良⼼的、失掉了⼈性的⼈。如果回去,则我的.学术前途将付诸东流。最后我想出了⼀个折中的⽅案:先接受由G.Haloun先⽣介绍的英国剑桥⼤学的聘约,等到回国后把家庭问题处理妥善了以后,再返回欧洲,从事我的学术研究。这实在是在万般⽆奈的情况下想出来的⼀个办法。
⼀回到祖国,特别是在1947年暑假乘飞机返回已经离开12年的济南以后,看到了家庭中的真实情况,⽐我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我⽴即忍痛决定,不再返回欧洲。我不是⼀个失掉天良的⼈,我为⼈⼦、为⼈夫、为⼈⽗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我写信给Haloun教授,告诉了他我的决定,他回信表⽰理解和惋惜。有关欧洲的“思想⽃争”,就这样结束了。
然⽽新的“思想⽃争”⼜随之⽽起。我既然下定决⼼,终⽣从事研究⼯作,我的处境已如京剧戏⾔中所说的:“马⾏在夹道内,难以回马”。研究必有对象,可是我最⼼爱的对象印度古代混合梵⽂已经渺如海上三⼭,可望⽽不可即了。新的对象在哪⾥呢?我的兴趣⼀向驳杂,对好多学问,我都有兴趣。这更增加了选择的困难。只因有了困难,才产⽣了“思想⽃争”。这个
——季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