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铁,我第一时间就去了那家酒馆。不知为何,我对那家酒馆的桃花酿情有独钟,几天不喝心里痒痒的。我以前不喝酒的,但偶然一次喝过那酒馆的桃花酿后,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它。而且我只喜欢喝桃花酿,其他口味的果酒一点儿也不喜欢,老公说我是个奇怪的人。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然而比起酒馆的主人,也就不算奇怪了。酒馆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人长得挺有韵味,酒馆时常有女士去喝酒,我估计这其中好大一部分冲着大叔去的。
在他的酒馆里喝酒,只要你给大叔讲个故事,就有可能免了酒水钱。不过大叔也不是每个人讲了故事都免费,也只有他听过故事后,斟酌一番后才决定免不免酒水钱。而我有幸免过一次。
熟悉的位置,我刚坐下,大叔就端着一壶酒过来了。
“你刚进来我就看见了,这有大半个月没见,这次又去了哪儿?”大叔笑着将桃花酿放在我的面前。
“这次去了国外,先让我喝两口,可馋死我了。”桃花酿刚放下,我就迫不及待抓了过来。
“呦,不得了啊,还跑国外去了。这次到国外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这次去只是谈生意,没啥好玩的。倒是国外的洋妞衣着开放,看着很带劲儿。”我对大叔投去一个你懂得笑容。
大叔没接话,只对我投来一个白眼。
“哦,对了,国外没啥好玩的事,倒是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个不错的故事,你要听吗?”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叔明显来了兴趣。
喝了一口桃花酿,淡淡的桃花味在喉间游荡,回味悠长。
当我走进城际高铁时,顿时一阵恍惚。几分钟前我还在飞机上,几分钟后我已然坐上高铁。
我旁边是一位戴着鸭舌帽的老人,这种帽子如今已经不常见。出于礼貌我对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对我点了点头。随后我便顾自靠在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
“方便吧?”
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微微抬起眼皮,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于是我斜着眼瞄向老人。
“是不是方便得很?从飞机上下来,就能直接坐上高铁。”
果然这声音来自老人。
“嗯,挺方便的。”我回应了一句,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不想同老人讲话。
老人似乎感受到我的态度,他不再说话。我心里暗喜,这老人还算识趣。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但当我看见上面的名字时,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那是我的老公。
“我刚坐上高铁,有点累,忘了给你发个消息。”我有些歉意地说道。
“木事哇,知道你爱忘的性子,所以我掐着点给你打电话。我做好了饭,我在家等你哦。”老公调皮地说道。
听着老公的话,我甚至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他的神情,他总是这么可爱。
“好哇,我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我伸了个懒腰,重新振作了下精神。
“听得出来,你们很相爱。”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看向老人,笑着点了点头,“也多亏现在高铁这么方便,不然我得明天才能见上我老公。我记得五年前这里还是火车站,那时候回家可得折腾下。”
“五年前……是啊,这里是火车站。而再往前十年,这里连火车站都没有。但那时候,这里却有机场了。”老人理了理鸭舌帽说道。
“老先生似乎在这里住了许久,对这里的历史很了解嘛。”听老人说的话,我难得来了兴致。
“久啊,好久啊。”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惆怅,“年轻人,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对于你说的火车站,我刚好听别人讲过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愿闻其详。”
老人向后靠了靠,眯起了眼开始了诉说。
空气中飘着柳叶新芽的味道,有些苦涩。秀年抬起头看向远方,举目茫然。
毫无征兆的,灰色云层飘来,无可预料地遮住了七彩虹光,雨颤抖着下起来。
头发一根一根被打湿,水珠顺着眼角流入嘴里。秀年一个人处在人群中,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嘴角勉强动了动,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妈妈,你看那个人好傻,一个人站在雨里呆呆不动。”
有飞机轰鸣着从头顶掠过,然而被云层遮挡看不见,只知道它在那里。
一滴一滴的雨水在秀年的脚边跳起又落下,水汽渐渐迷了他的眼睛。
国立大学门口,一名背着干粮,面色憔悴的青年停下,引起其他学生注意。这青年穿着一件明显大许多的泛黄的卡其色衬衫,下半身却是灰格子尼龙大短裤,蹬着一双底都被磨短的凉鞋,再配上一双白色长筒袜,实在是……有些另类。
开始有人对着青年指指点点,说他穿的不伦不类,乡下的土包子进城了之类云云。
青年听到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令人感到生疼。
大门张开了它的怀抱,阴影洒下却带着丝丝恶意。
大学的生活枯燥而无味,青年的生活却充实而美好。在这里,总归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占多,他和老师谈建筑,和同学谈课题,还和年龄正当好的女生……谈恋爱。
他恋爱了。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幸福。他有时也在想,是什么让她爱上了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农村小子。他其实问过她,而她总是调皮一笑,说‘你猜’。
两人走过建筑学院每一片土地,在密林里诉说着衷肠,在假山下相拥,在湖畔边相牵,在花丛中相吻,这是一段正当好的岁月。
两人情意缠绵,虽说不上爱得死去活来,但总觉得都是彼此以后的一半。青年甚至都开始规划以后的日子。
然而,韶华易逝,浮华终是云烟。毕业那一天,她提出分手。
他傻了,他幻想了许多和她在一起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不在一起的情况。他很不解,说好相伴一生呢?
她只是说不合适了。
他一心挽回,用尽他一切能想的法子逗她笑,她却哭了,哭着说:“你常说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可你知道,真正的现实却是林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梦醒时也许不见鲸,不见鹿,也不见你。张秀年,我们是不可能的,正如飞机和火车……永远不可能相遇。”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背影是那么决绝。
雨越下越大,秀年整个人处在雨幕中,耳边不断回响起这句话。他咧开嘴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后来他在雨中大喊:
“你说你最喜欢下雨天,我好想带你回到四十亿年前的冥古宙,那时还没有海,我们一起在将持续百万年的大雨中狂奔。现在……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秀年的笑声越来越来越小。
呼~,老人长舒一口气,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后来呢?”我听得有些入神,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后来啊,这地方就有了火车站。”
“你的意思是这个火车站就是当年那个青年建的?”我有些难以置信。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老人笑着说道,但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好了,我要走了,我到站了。”老人站起来,向站台走去。
“老人家慢走,注意点身体。”我在后面喊着。
老人转过头来,“我这身子可硬朗着。不说了,我老婆子也在家等我。”说完老人慢悠悠走出站台。
当高铁门再次关上时,我分明看见老人回头望了望站台名,他的眼角似挂着两行浊泪。再看那站台名,是……老火车站。
“好了,我讲完了,这个故事可能免了这桃花酿的钱?”手中的桃花酿也已喝完,我晃着瓷瓶笑嘻嘻地看向大叔。
“张秀年,不错的名字。”大叔点着头说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这关注点都在哪儿呐?”
我有些无语,在高铁上听完老人讲述,我好久才回过神来。然而到了大叔这里,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本以为讲完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大叔听完多少有些动容,谁知道他只关注名字。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在心中菲薄。
“呵呵,故事不错。”大叔终于给出了评价,不过怎么听怎么觉得敷衍。
“不过,今天这酒钱免了。”还没等我再次埋汰大叔,大叔笑着接了这句。
“那再给我拿两瓶桃花酿,要不然我亏死了。完了再给我拿瓶‘人头马路易十三’,听我老公说那酒好喝,他一直想喝,可是买不起呐。”听到大叔免酒钱,我不免高兴起来,也给他开了个玩笑。我知道,大叔免酒钱只是喝多少免多少,也不会给打包的酒免费。
大叔斜着眼瞄了一下我,眼神有些诧异,随即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看在‘张秀年’这三个字,今天就破例送你一瓶。”
“你没开玩笑吧?”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不开玩笑。”说完大叔就离开,不多时又出现在我身边,他的手里多了一瓶酒,那酒琥珀色,煞是好看。
“呐,人头马。”大叔把琉璃瓶扔向我。
我慌忙接住, “你慢点儿,你都不害怕我接不住摔碎,这可是几万块的酒,哎,你是不是给的我假的,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珍惜。”我抱着老公梦寐以求的酒,心扑通扑通跳着。不怪我心态不好,只因手中的酒太珍贵了。我听老公说过,真正的法国人头马路易十三,一瓶可达两三万。
“一瓶酒而已。”大叔淡淡说道。
我回过神来,想起大叔说的话,“你说看在‘张秀年’三个字上,难道你认识那故事中的主人公。”
“呵呵,不认识,或许在我这儿喝过酒吧。好了,不送。”大叔又递上两瓶打包好的桃花酿,摆出一副送客笑容。
我呆呆地走出酒馆,心里满是“张秀年”三个字。
回到家里,我和老公说完整件事,老公小心翼翼地接过“路易十三”,他也是一副不能相信的样子。
“这样说,你说的那个‘张秀年’还真可能在大叔那里喝过酒。不过,那老人说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也在猜呢,到底是不是呢?”
“哈哈,管他是不是真的,下次我也去给大叔讲个故事,看能不能免酒钱。哎,对了老婆,你上次给大叔讲了什么故事,大叔给你免了酒钱,我问你你一直不给我说。”老公一脸好奇。
“不告诉你。”我冲老公做了个鬼脸。
我的确不想跟老公说那个故事,因为那个故事很离奇,说出来没人会信的,或许只有大叔信了,又或许他也不信。无论如何,我都准备把这个故事永远埋在心里,以后除了大叔,或许再也没人知道那个故事了。
“你这小妖精,看我不吃了你。”老公“张牙舞爪”向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