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在垃圾堆旁被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了。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恰好又刮起了呼啸的冷风,近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使得人们身上不得不堆着厚厚的衣物。
就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下,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不由得更添一份诡异。
初次见到李老头的时候还是今年开春,开学那段时间每次上学放学都会遇到他,一件满是破洞的军大衣紧紧地裹着他瘦弱的身躯,裤子倒是完整的,不过却是洒上了斑驳的尘土,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也被磨出几个破洞,两只脏兮兮的脚拇指都裸露在外边。
再看其样貌,他头顶着一堆黑黢黢的“鸟窝”,黑苍苍的脸上也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像一丛被踩的乱糟糟的草丛,倒是深陷的双颊上映着一双亮黑的眸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乞丐,反而有种落魄的才子文人样子。至于这个神秘的李老头从哪里来,又要去干什么,我是无从得知的,虽然他有着乞丐的模样,每次见时却都站在校门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校门,仿佛人潮中有他什么重要的人儿似的。
但我始终见不到他能等到人。倒是有次因为望他望的出神,他也望向了我,但随即眼神便避开了。就那一次短短的目光接触,却使我对他的印象愈来愈深刻,原本锃光瓦亮的眸子却被时间着上了痕迹,但残留的余晖仍然彰显神秘的身份。
一天天地过去了,我也慢慢长大了。李老头也不是天天站在门口了,可能是天气炎热,再着一身军大衣显得有些突兀怪异,起初从一两天来一次,到后来一周一次。也不知何时,我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此了,本来熟悉的梧桐树旁的身影也蓦地消失了,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倒也担心起了李老头的安危。
于是便去问得一位消息灵通的同学,问他经常站在门口梧桐树下的老头哪儿去了。
他说:“哦,你讲那个李老头啊,他没得吃了,现在大多去各个铺里讨饭呢!倒是前几天刚听说被人从店里打出来了,听说是拿了一些好食呢!唉,这李老头也是苦,他儿子以前是咱校的,毕业之后倒是谋得一个好工作,去年冬天......唉,问这作甚,就别打听了。”
一席话把我好奇心挑了起来,我又怎能就这样罢休。再三追问下才得知去年冬天儿子连同老伴在接去新房的时候出了车祸,至于多大的车祸,同学倒是只字未提,只说未能幸存,而李老头当时刚好公事出差,等高高兴兴回来却闻得这个消息,娘俩早已火化安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悲痛欲绝下精神失常,总以为儿子还在上学,以至于天天来接送,倒是一次次都没接着,一次次念叨儿子又偷跑回去了。所以才有了每天的景象,只不过近来本就不富有的积蓄花光了,要想再“接送孩子”得谋些饭食,便去各处讨食,至于为什么讨食耽误了“接送”,那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在这年秋天,我又见到了一次李老头,当时正从市集走回学校,刚出市集一眼便看到了李老头,至于我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是李老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近半年的打量,虽然李老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的黑发现在掺满了银丝,但却像秋天的芦草一样又干又硬,没有一点油性;春天那身衣服照常没有换,只不过变得又烂又破,衣不蔽体,裸露出来的瘦骨嶙峋的胸脯犹如一条一条的百叶窗,随着呼吸也一张一合的,像干柴一样的腿上挂着两个布条大概还是那条裤子,或许因为营养不良,迈着颤巍巍的内八步,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更准确应是往市集走去。
不过,据我大约十米时,这个“干柴”像是承受不住一样朝我倒来,“啪”的一声糊在地下,我随我同伴不约而同的疾步上前架扶他,我才注意到他的鼻青脸肿,颧骨明显的凸出来,像塞着两个鸡蛋,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熏熏地让人头晕,那锃光瓦亮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泛灰,毫无生气的眼神似是没有焦点。他原来挺拔的背也驼的厉害,如同背着一口大锅;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皮肤干皲的像从山坳里挖出的老树皮,一双如老树根一样的手,每根指头都干硬的弯着,里外都是茧皮。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这年里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拳,我只看到他眼泪盈在眼眶里,干涩的眼角得以湿润。随着他自己的一声叹息,听话的淌下来,顺着脸颊,沿着树皮,汇集到下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晶莹的泪痕与黑瘦的树皮就这样交融在一起,伴着泪水打在地下的啪嗒,两条哆里哆嗦几乎站不稳的腿,依旧往前迈着。
虽然没有一声谢谢,但我们也不抱怨,泪水肆意地在眼眶里打转,像奔流的江河,直到决堤,热泪沿着皮肤滑下去,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受了多大的艰难困苦,但就是这样坚持着“接送”,坚持着生存。尽管生不如意,势要与天比高;尽管哀诉衷肠,势要努力活到最后一秒。可能因我们想起了他的亲人,想起了还有关心他的人,在他头也不回的伛偻身影里,我看到了一丝的坚强,我看到了生的意义,执拗的倔强的活在世上。
直到冬天获悉他逝去的消息,像干柴一样的身体被冻得僵硬,惟愿天堂里没有寒冷与饥饿,愿天堂里有欢聚与愉悦,愿他的眸子依旧亮丽。
但想起在他如此悲绝的人生最后一年里,我做的仅仅是不足为道的一扶,不由得为自己的为人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