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动了动脖子,“小孩子是没办法了,最多少儿管教所待几天,不过…”
“不过什么?”
“孩子不行,但家长监护不到位,因为失职导致马场损失惨重,所以可以追责讨要赔偿。”
黎澄有些古怪的看着我,“但…人家是一家子啊。”
我有些无语,“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他们家这种情况。”
黎澄恍然大悟,“说的也是。”随即他又好奇地看着我,“今天你怎么有空去马场啊?也不叫我一起?”
我脑子里这才想起母亲的事情,但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有些事情就像隐疾,说出来不知道别人会嘲笑还是安慰,两种结果我都不想要,于是没回答。
黎澄接着说,“阿姨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了呢?你们没联系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苍白地朝他咧嘴,心中却涌出无限苦涩,我的亲妈,心虚到要靠问别人来了解自己女儿的境况。
黎澄这才感觉到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悻悻闭嘴,下一秒他看向我的腿,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这些天你腿不方便,不如我来帮你吧,反正楼上楼下的挺方便。”
我刚想拒绝,他立马补话,“不是你说的嘛,远亲不如近邻,再说,我这人品,你放心吧,保管安排妥妥的。”
在医院住了三天,离开时医生说烧伤的地方不算严重,但也要修养半个月才能好,期间不能碰水,注意清淡饮食,当然火烫的木头这么一撞,留疤是肯定的了,以后做个祛疤手术就没事。
到家时,小米打来电话。
“觅子,你是走了什么运啊,这样不行,周末你跟我去寺庙里拜拜各路神佛保佑保佑吧…。”小米在电话里咋咋呼呼。
逮着空隙我才回她,“只是意外而已,没事。”
“什么意外,黎澄都告诉我了,是有人故意纵火的。”
“你…你们怎么认识了?”
“啊…呵呵呵呵…这不是上次在宴会上遇见了嘛,我看你俩认识,就让人查了他,看靠不靠谱来着…后面就加了好友…”
我长叹一口气,“小米…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我知道啊,但人家…那意思不是太明显了嘛,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要不然这么一个大帅哥,对你鞍前马后的,纯闲的慌吗?!”
我心中咯噔一声,越想逃避,越推到你面前。小米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我心里自然一清二楚,但我以为上次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黎澄开门进来,手里拿着午饭,但脸色明显不好。
“怎么了?”
“马场的事,”黎澄在我身边坐下,熟练地拿出粥来喂我。
“我自己来。”
他看着我喝,有些无奈地说,“我朋友拿视频回家摊牌,问这件事如何解决,他父亲还没说什么,继母就指着他说因为马场防火不到位,害的她儿子担惊受怕睡不好觉,马场存在漏洞,还好意思回家说事。”
“还有一件事挺奇怪的,消防车到达现场只要五分钟,但那天十五分钟才到马棚,中间耽搁了10分钟。”
“有问了吗?为什么?”
“消防员说,消防通道上堵着几辆车。”
我唔了一声,“明摆着是有人故意的。”
“消防通道常年空着,偶尔有车乱停,马场人员也会去提醒挪车。”
黎澄笑了笑,“煞费苦心啊。”
他突然正视我,“这次,我朋友决定起诉,有一就有二,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到时候还得麻烦你这个受害者做下证。”
“嗐,小事。”
“对了,还有件事,我朋友准备过来看看你,表达一下歉意,毕竟这事发生在他的马场。所以我提前跟你说下。”
我表示知道了。
下午,马场老板跟在黎澄身后进门。与黎澄一般年纪,显得更沉稳些,身后还跟着助理,拎了一堆东西。
我不便起身,他先道了歉,“这件事,你是无辜者,我很抱歉,对不起。这是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李总客气了。”马场老板姓李,是本地有名的富二代,但也不是温室娇花,只是为人嘛,传言有些不学无术。
一阵寒暄后,进入正题,“许小姐,关于赔偿,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看了看黎澄,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总,我和黎澄是朋友,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李总笑笑,“那我,就直说了。我按两倍工资,加上营养费等赔偿你十万。”
这有点多啊,我眼神示意黎澄,他只是看着我笑。
“只是,还得麻烦你准时出庭,做个证人。”
送走两人,我窝在床上,只拿眼睛看黎澄,他走来走去收拾,最终忍不了走过来,“有事就说嘛,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为什么那时候不帮我说话?我什么也没干,白拿10万?”
那张卡至今还躺在桌上,黎澄看了一眼,“我觉得害得你受伤,拿100万都不够。”
我讶于他的回答,出口的话都变得磕磕巴巴,“可…可我只是…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而且李总也是无辜受牵连。”
黎澄坐下,直勾勾看着我,“许觅,你别说,你不懂。你知道当我知道救出来的人是你的时候,我有多后悔又有多庆幸。”
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左顾右盼,最后说了句,“你赶紧回去吧,困了,我想睡觉了。”
时间过得很快,脚好的差不多时,开庭的日子也到了。
9
黎澄跑来跑去帮我安排妥当,对于他,我心中有愧,等事情结束,再跟他好好说声再见。
开庭时,我看到菱珠也在陪审团,被告那边坐一个穿着珠光宝气的约莫五十岁的女人,正与菱珠相视而笑,仿佛势在必得。
原告位上李总一脸严肃,因为是豪门家人之间的官司,围观人极少。
双方各自陈述,原告要追究被告纵容儿子肆意放火,故意损害马场利益,伤人杀马,马场损失惨重。
被告则认为,马场没做到监督监管,在你的地盘上发生这种事,责任最大,自己防火措施不到位,损失算不到别人头上,再说孩子才12岁,不知道玩点火会发生这么大的后果。
很快就轮到证人上场,我咳了两声,将如何被困,如何被救,一一叙述,对方律师倒是没太为难,只问了几个问题,我实话实说。
我知道,这场官司大概率无赢家。
那小孩子只说自己随便玩玩的,不知道会引发火灾。
但视频里清楚拍到他放火前,都往两个马棚里看了一眼,似乎在确定有没有人。
当时我在马窝里,那小孩就没看见我。
几个来回结束后,法官宣判双方责任相等,被告赔偿原告马场一半损失。
散场时菱珠和她妈妈堵住马场老板,双方沉默不语,最后那位继母只是冷冷一笑,转身疾步离去。
我和黎澄站在人群中,面面相觑。
菱珠看见黎澄扶着我,噔噔走过来,皮笑肉不笑,“黎澄,她不是你的邻居吗?怎么,这会子成女朋友了?看上一个老女人,你眼睛没问题吧。”
“真有意思,”一而再,再而三,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我直接回怼,“你家住大海吗?管这么宽,阿澄眼睛有没有问题,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你!黎澄,你这算什么意思?”
黎澄只牢牢扶着我,不看她一眼,“官司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里,我才刚缓口气,黎澄欺身上前,“阿澄?”
顿时我脸色通红,眼睛左看右看,心脏跳动不受控制毫无规律,“我…我那个…临时发挥嘛。”
“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好,以后你就叫我阿澄吧。”
眼角瞥见黎澄笑得得意,我心头不自觉地溢出几丝快乐,脸色却不露半分,不露痕迹地远离他。
“这件事,就这么了了?”现在想想,李总离去时,脸色不好,这个结果,他似乎并不太满意。
黎澄坐在我身边,“唔,马场的事结束了,但依我对朋友的了解,他不会就这么放过始作俑者。”
我点点头,“但他们在一个家里许多年,就此撕破脸,胜算大吗?他的父亲不会干涉?”
“许觅,我叫你觅觅吧,好不好?”黎澄突然转过头一脸谄媚。
“大哥,说正事呢!”
“我觉得找到属于咱俩的称谓,就是正事,是大事啊。”
我拍了他一下,“老娘脾气不好。”
“好吧好吧,我朋友既然选择起诉,就已经将战斗摆到台面上了,他们的父亲,迟早也要做出选择。”
“这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啊,不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麽?只要他们父亲还活着,恐怕这场战有得打吧。”
黎澄笑着朝我靠近,“别人家或许是这样,但李总一家,有些特别。”
“说来听听。”
“菱珠她妈,是琉星的亲阿姨。”琉星就是马场老板李总。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李总的父亲出轨了自己的小姨子?”
“没错,手心手背,李总父亲之所以不肯多加干涉,就是觉得对不起双方,但既然都要求分家,那是迟早的事情。”
“难怪,李总对他这个继母似乎极其痛恨。”
“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事就能尘埃落定。”
我点点头,“羽翼已丰,先前传闻说李总无所作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这估计也只是烟雾弹吧?”
黎澄笑眯眯地看着我,“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马场事故是个意外,不过正好当开战的号角。”
他眼睛转了转,“觅觅,你之前,与你妈究竟是发什么了?”
又提这个,我脸色一冷,指着大门,“我很累了,你赶紧走吧。”说罢,转身就睡。
黎澄急忙道歉,但我被他这一问戳到痛处。历经生死,我明白人活着,就得快意恩仇,既然我觉得不爽,那么,那笔钱,我必须要讨回来,顺便会一会那一家子,看看究竟都是些什么货色。
一个星期后,我准备好所有东西,等在机场准备回漠河。
10
当我出现在村口,熟悉的乡味顿时席卷全身。
两旁的树还在,那群人依旧蹲在树下下棋调侃,身边几个小孩睁着大眼注视陌生的我。
十八岁离家,再归来,已经过了十四个年头。
一时间,往昔涌上心头,过去像一兜雪,呼的撒在我的周身,过去现在,反复重叠,最后散化了无,这就是我的根,我的家。
我照着印象中的路往前,村子不大,不一会我就找到了那个小屋。
门前杂乱不堪,许久不曾住人的屋子沉默在一片灰尘中,只有大门的锁看着有些新,犹豫再三,我往隔壁走去,那里是大伯家,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亲戚。
看到我回来,大伯一家显得十分激动热情好客,唯独当我聊起母亲的时候,所有人义愤填膺,满脸写着鄙夷。
“觅啊,你那个母亲,真不是个东西,你说你爸走了才几天,她就屁颠屁颠地跟别人跑了…”
“就是,去当人家的后妈,都不顾你这个亲女儿了…”
我笑笑,大伯一家话里有话,当初父亲去世,没成想他们一门心思来捞点家产,母亲跑了难说和他们没关系。
村里最近几年开了一些旅游项目,日子好了许多。因而我拒了大伯一家留我住下的客气,直接找到一家还过得去的民宿,虽然简单,倒也干净。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准备去邻村母亲家,讨要被骗的钱。
一路上,我想了各种结果,被赶出来,或被打出来,或者拒不承认,要么敷衍我。
对于那家人,我的态度是消极的,是负面的,是难以接受的,尽管从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但这个底色已经打好了基础,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只想拿回钱就走,就算拿不回,也要让他们知道,我的钱,没那么好拿。
然而,在好客的村民带着我去母亲家,看到那个头发花白,衣衫单薄的妈,站在门口清洗衣服,纤瘦驼背,完全没有视频里的那样精神。
我看着她忙碌,走来走去,直至她看到愣在不远处的我。
一时间,空气中一阵尴尬,最后还是母亲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觅,你…你回来了,来,来进门坐。”
那一刻,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其复杂,只能被拉着进门。屋内摆设简单,说难听点,就是家徒四壁。
除了一台老式电视剧,陈旧冰箱外,找不出别的电器。
我心中有了思虑,不像来时那么果断,但这种犹豫不过几分钟,快速了结的念头又迅速涌上心头。
“那笔钱的去处,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母亲明显慌乱起来,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觅…那…那笔钱…我…我和…”
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身影,看到我十分意外,双手搓紧,脸上带着紧张,却十分滑稽的硬逼自己露出笑容来,他知道我。
“那…那个贵客到,咋还不赶紧去弄点好酒好菜来…”他对着母亲急忙吩咐。
得了命令,母亲立马转身进厨房,那个男人也不敢直盯着我,眼神乱飘,最后匆匆说了句,“我去买条鱼,马上就来。”
他们很清楚,我为何而来。想到这里,我的心境变得轻松许多,接下来摊开讲就行。
母亲忙碌,偶尔来给我续个茶,说着场面话。随着待得时间愈长,我开始变得不耐烦。
终于那对半路夫妻准备好了午餐,热情招呼我坐下吃饭。
我看着他俩,并不想动筷。于是我对母亲说:“现在可以给我一个交代了吗?”
母亲依旧很慌张,她眼神在我和那个男人间飘忽不定,嘴巴张了几次,还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最后还是那个男人长叹一声,将他们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直到回民宿,我的心还是没能平静下来。脑子里不断回放那个男人说的话。
他是真的得了癌。听到这话,我有些意外,但也不信。母亲看出我的怀疑,进屋拿出医生诊断书,上面清楚写着,胃癌,良性。
他继续说,本来是可以去做手术,医生也说后续保养做得好能活的久,可偏偏,节骨眼上,他的儿子要彩礼娶媳妇。
对方非要20万,一分不少,还要有车有房,如果拿不出来,那闺女也有更好的人选。
儿子为此萎靡不振,当父亲的知道这件事后,出于心中对儿子的一直以来的愧歉,宁愿不要命,也不想儿子留下遗憾。
我问了一句,“你儿子知道你得癌么?拿命换一个儿媳妇,值么?”
那个男人实诚地说,儿子不知道,但他觉得值得,那姑娘是好姑娘,只是父母不太靠谱。
母亲紧握住那个男人的手说,在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家原来可以这么温馨。觅,算当妈的向你借的钱,我一定努力赚钱还给你,我给你写借条,行吗?
11
“所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钱给你儿子结婚?”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母亲立马焦急起来,双手来回摇摆,“不是,没有,我们没有!觅,你要相信妈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她看了一眼男人,“医院里的人说这个癌症好治,就是缺钱,妈就想到了你,你是好孩子,一听到叔叔生病就……”
我打断她,“你之前告诉我他的儿子知道得病,但不肯出钱,现在你们又说他不知道,诓我呢?”
那个男人紧张地一会搓手,一会挠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回我,“因为儿子跟我的关系不好,他气我撇下前妻和他,娶了个寡妇进门。他知道我生病,但我没告诉他是癌,他心里有恨,不经常来,但偶尔会拿点东西来,还……还是孝顺的。”
听到这里,我讽刺道,“孝顺?这是对孝顺这个词的侮辱。结婚的时候不是对你们恭恭敬敬的吗?怎么听到你生病就躲得远远的了?”
最后我实在懒得听他们编制各种借口,只撂下一句话,你们不还钱是吗?我去找你的儿子要。
我妈一听到这话当场急了起来,拼命拽住我的手,想阻止我,我只想甩开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推到了桌角,后背顿时起了一大块乌青。
就这样,她还在向我道歉。她为什么就不能替我想想,我才是她的亲女儿,我想要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吗?!
那个男人脸有怒色,却半句不敢言,默默拿来跌打药给母亲轻轻地擦揉。
我心中滋生后悔,却十分厌恶他们。我的母亲就在眼前,可她半分都不曾为我想过,我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儿。
在母亲挽留中,我径直走了。既然他们还不起,那就直接找那家人好了。
第二天镇上我找到了那个男人儿子的家。还是门面房,一楼开店,二楼住人。那对年轻夫妻经营了一家奶茶店。
他们倒是会过日子。
看到我站在收银机前,那个女人笑着问我想喝点什么,我回了句,“你们家卖ren血吗?”
听到这话,那女人脸上顿时变得煞白,变得无比娇弱,快要摔倒的样子,“女士,你…”。
我知道这事与她无关,可我心头那团火再不发出来,就要疯了。
“算了,叫你老公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那女人回头看了看还在忙碌的丈夫,“不好意思,那你先等等可以吗?”
我点了杯奶茶等在一旁,也没等多久,那男人就过来了,但于我而言一分一秒都像一年一月那么久。
“你有事找我?”
我看着他,一张普通的脸,眉眼间跟他的父亲有点相像。
“知道王翠芬吗?”
“我继母,怎么了?”
“我是她女儿。”
那男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不到一个只存在听说中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昂…嗯,欢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男人的妻子一直侧耳,特别关注我来的目的,我想是因为开场那一句吓到她了。
“你爹病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那怎么了?”
我有些无语,“你们婚礼上那么亲热,怎么结完婚不认账了?”
他倒是直接,“当初是他先抛弃我和我妈,不应该对我做补偿吗?”
我嗤笑一声,“那你知道他哪来的钱吗?大半辈子不过帮人冬季收网卖鱼的。”
“没说,我不知道。不管哪来的钱,他既然给了我,那就有他的道理。”他开始变得理直气壮,认定了我是来找茬的。
虽然我的确是,但他哪来的底气敢看轻我。
“你知道你的彩礼、房车钱,是你爹不要命换来的,你还这么自得的了吗?”
“你说什么?”
“他给你的钱,本来是他的救命钱。他得了癌症。”
他变得有些慌乱,“你…你别乱说。”
我咧开嘴嘲笑他,“你以为一个渔农怎么就突然能拿出几十万,那是我妈找我借的,骗我说是给你爹治病。你爹倒是大方,说不要命了,干脆全送你了。你命可真好…”
我话还没说完,那男人突然抽风,将我拉出门外,力气大的惊人,将我往外一推,“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不客气。”
我一个踉跄没站稳,眼看着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胳膊被人拉住。我转头一看,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指着推我那男人大声指责,“光天化日,欺负弱女子,你想进警察ju吗!”
这一吼,立刻吸引住周围许多人的注意,纷纷围拢来探个究竟。
12
我继续嘲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呢?”环顾一周,所有人眼睛都发着光,“承认你的好日子,是你爹不治病宁愿就这么去死换来的,有这么难吗?”
“你放pi,你胡说!”说着就想上来打我,他媳妇死死拉住他,大声喊,“别冲动!别动手!”
黎澄站在我面前,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噢,应该说像只帅气的大公鸡,头高高扬起,盯住那人,如果要过来打架,他绝对会给个沉痛的教训。
没从母亲那得到呵护,却被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次次救难,我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以及讽刺感。
有人护航,我的胆子变得无比大,“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天上哪会掉钱,不过是你太贪心,又要钱又要房有车,你拿着你爹的ren血馒头啃的起劲,你爹居然还说你孝顺…”
“你爹得的可不是普通的病,是癌,胃癌!你都能忍着不管,只顾自己逍遥,他对你有愧歉,就得拿命还?你还是个人吗?!”
听到这里,现场所有人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这家店的夫妻,竟是对不顾患癌老父亲的混账,一时间所有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已经破口大骂。
我的本意是拿钱走人,但他居然听不得真话,还敢动手,那可别怪我。
人群中突然冲出两人,一人走向我,一人走向奶茶店。
“觅…你…你别这样好吗?我…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我看着母亲,她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的家和家人,凭什么就来要求我退步。
“阿姨,许觅她差点被推倒在地,那人就要冲上来打她了。”黎澄依旧背对着我,显然他对我家的事,知道一些。
母亲拉着我,因为害怕眼里全是泪,“我们…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甩开她的手,只看向那对父子。
“爸…她说…她说你得了胃癌…”
那个老男人缓缓点了点头,“没大事,放心昂,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说着自己呜呜地开始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媳妇也跟着一块哭。
现在哭算什么,于是我大声说:“你爹现在只是良性,就是缺钱去做手术,你要是孝顺,拿钱出来给他治病,光哭顶个屁用…”
他愣了一会,拉着媳妇进门,不一会拿了包冲出来,“走,爸,我带你去治病,无论如何,都得治好,砸锅卖铁,我们也治!”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转身走了。话说的倒是漂亮,不知道做不做得到,我灰暗地想。
黎澄看了看我妈,朝她挥挥手就跟着我来了。
“许觅,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找到你的?”
“还用问么?你不是加了我妈好友吗?”
“她其实没说什么,我是自己一路找过来的…”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找我干什么?你不用工作吗?”
他得意地笑,“我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不用操心。”又带着点不好意思道,“就是…我好几天没见着你,挺想你的。”
这下逗乐了我,“黎澄,你是小孩子吗?你想见我,问过我想不想见你了吗?!凭什么你来决定我的选择?你以为你是谁?”
他一愣,没想到我会说的这么直接,喃喃说,“许觅…我…我没有恶意…”
话说出口,我已经后悔。心中有埋怨有恨意,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对不起,我…”
“没事许觅,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保准让你开心起来。”
我们来到北极村,这里风景极好,就是有点冷。
为了弥补黎澄,我没说这里小时候玩了很多次。十分配合,假装每个地方都很新鲜很好玩。
“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黎澄笑得有些得意,眼里全是“快夸我”的期待。
“黎澄,能说说你自己吗?”
“我啊,我很简单的。我是A城人,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个弟弟。我是个设计师,收入还过得去…”他认真的看着我,“房车随时可以买,只要…”
“黎澄,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他咧着嘴笑,“知道,你曾经有个暗恋的对象。”
“我一直挺好奇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又是怎么了解我的过去的?”
“汪卿之是我表哥。”
了然于心,但忍不住哑然失笑,“在遇见林然前,我从不信真爱,男欢女爱不过是欲望的借口。后来明白原来在遇见对的人之前,心是未激活的。”
黎澄终于有些绷不住,“饿了吧?一起去吃点?”
在一家街边小店,黎澄点的有点多,美名其曰,吃东西会让人心情舒畅。
我要了啤酒,只当是抒发一下自己。
只是沾酒必醉。
第二天醒来是在一家陌生的酒店,身上仅有内衣。
我还坐在床上发愣,黎澄从卫生间裹着浴巾出来。
眼神相对,我脸上挂上红霞,出口却是,“你怎么在这?你…你…你帮我脱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黎澄一脸无辜,“你醉了,还说胡话,最后吐了我一身,你自己身上也有,不换怎么行。“
倒显得我心思不纯,但这该死的局面,我要怎么解决,喝酒误事,酒这东西害人害己啊。
“那个…”
“要不…”
“你先说…”
“你先说…”
这简直要了我老命,“那个,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黎澄眼神突然往我胸口飘,恍然大悟,但只是转过身去,“我只开了一间房,”突然又转过来,“你衣服还没干呢!”
13
好在北方特有的供暖管特别给力,不过窝在床上半个小时,衣服已经干透了。
黎澄带回来早餐,在一阵沉默中,两人吃得有些漫不经心,各自藏着心事。
最后我说,想回民宿,拿了行李回家。
黎澄歪着脑袋问,“钱不要了吗?”
这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的一些片段。
我拿着酒瓶,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可最后在哭泣中大声质问,为什么还是会被自己最亲的人骗走几十万。
我就想拿回钱!但怎么拿钱也这么费劲?!我还欠着别人债呢?为什么不直接拿回来?噢,我肯定脑子秀逗了,明天就去拿回来!
顺便还唱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不过来回反复那一句,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然后自问自答,一定是上天嫉妒我的优秀,故意找人来给我上一课,以确保将来的路,我能走得不那么嚣张。
但是我又继续哭嚎,明明我都在做善事,甚至连路边的小蚂蚁都不忍心伤害,为什么要这么来刺激我本就脆弱的内心。
后来我抓着黎澄的领口质问,为什么总要在我眼前出现,非要我做出什么事来才罢休吗?
然后勾着他的脖子,拉近彼此的距离,鼻尖相对,回来观摩,口中令人遐迩的语句层出不穷。
这么近,好像更加好看,这么帅的脸,谁看了能不心动?嘴唇刚毅,好想咬上一口……也不知道脸和身材,哪个更好?……
可惜在最后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呕吐打破美景,接着沉睡入梦。
断断续续的,将那段我本该忘记的回忆,凑成完整的影片在我脑海回放。
这么一来,黎澄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就像个炸弹,让我无端不受控制的想逃,天呐,太可耻了,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爆红着脸,死活不敢再看他一眼,起身告别,转身就走。
刚握住门把手,被人从身后捆住,两颗心脏紧靠,噗通噗通,像火车启动越来越快,似乎能从身体里跳出来。
“现在,你觉得脸和身体,哪个更好?”
耳边呢喃的话语,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让我顿时僵得如同木偶,连带着体温也开始上升,过去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我习惯性地遵从本能应对。
我快速而机械地回了一句,“六块腹肌更好看。”接着用尽全力甩开那双大手,夺门而出。
一路上,我都在后悔,为什么临了不给他一巴掌。后来想想,我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账,居然还想打自己的恩人。
先不说贴心照顾一个醉鬼有多累人,先前不嫌弃地帮自己渡过腿伤那些日子,我就该感恩戴德了,更何况,几次危机,都因为他的在场而安然渡过。
耳边又响起他撩人的话语,不自觉的更想逃离,我无心勾引,却偏偏因酒误事,这下我该怎么面对这个昔日邻居。
可我又一想,这一切,从不是我自求的,上天似乎就不想我独善其身,非要给我安插这些莫名其妙的经历,硬生生将一个本该有更好人生的人捆在我的身边,令我十分困惑,实在弄不懂月老这次安的又是什么心。
我求的无非是,健康独乐,不求大富大贵,只想独享人间的花鸟鱼虫,春夏秋冬,最好一人走过千山万水。在有限的生命里,感受不同的人与自然,就这样,也不能满足。
我自诩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不喜趋炎附势,谈不上淡泊名利,换个更好的词说,就是一切随缘。但脑子里又想起自己醉酒时说的浑话,黎澄肯定在背地里笑话我,我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了。
转念间,黎澄……倒是个好小伙,可我曾经的心动仅为一人,要是换了人,那不是跟自己的母亲一样,“朝三暮四”了……
我这么稀里糊涂地一边走一边想。
漠河这个地方,冷是特产,周围总有一些杉树,遮不了太阳,也暖不了身心,但好在点缀了光秃的大地,看上去生机十足。
回到民宿,老板一见我回来,十分激动,一晚没回,担心我在外迷了路。
我笑着感谢他的好意,说在朋友那待了一晚。
但我才安心独处一会,黎澄突然杀上门。
“你看了我的身子,就跑了!你不想对我负责吗?!太过分了!”他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将我堵在房间门口,好在这时没什么人。
我不想让他进门,但这么堵着也不是事。我说,要不我们去大堂那喝喝茶?
他像只势在必得的狮子,双臂魁梧有力,这时候,我突然开始欣赏他。
就这个空隙,他挤进门,踏实坐在软沙发上,幽怨地盯着我。
被他看得发毛,我暗戳戳地说,“你不也看了我的,我们互不相欠才对。”
他气得鼻子冒烟,“那怎么一样,你睡得像昏过去一样,我哪有心思看……”
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一向稳重的黎澄就像个泼皮无赖,我去哪他跟哪,扬言说不给交代不走。
后来,我打算冷处理。径直去了一家曾经常去的小店,专做面,西北的宽面是主打招牌。
黎澄似乎不太喜欢吃面,皱着眉头看菜单,这让我心里突然安定不少,嘲讽道,“你看,吃不到一块,也说明,处不到一块……”
这句话他当成耳旁风,像模像样地点了一碗宽面。
显然我之前是领悟错了黎澄点餐时皱眉的意思,他不过是故意在做戏,表达自己还没得到交代的不满,根本不是不喜吃面。
看他犹如饕餮一般扫食,连面馆老板都频频侧面,更别说邻桌的几人。
实在忍不了,回到民宿,我当面质问,到底想怎样?
没想到他却开始嘻嘻笑着,半晌,才问我,“现在心情怎样?比昨天好一些了吗?接下去,你打算去医院?还是准备回家?你确定想好了再回答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多变,让我怀疑内有乾坤,可一时又找不到漏洞,只觉得心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不过庆幸的是,他懂我,并给了我台阶。于是,我俩拎着一点水果去了医院。
纵使母亲对我不太公平,但血缘让我无法忽视她目前的困境。
病房里,那两对夫妻看到我们都显得十分意外。老男人的儿子,暂且称之为小朱,示意我们出门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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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能不能宽限一点时间,等我爸治好了病,我就赚钱还给你。”
因为好奇,我追问了句,“之前,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爸?”
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开始讲述他们一家的故事。
他们原本是幸福的四口之家,贫穷但自在。只是天不作美,父亲因劳作伤了身,好几个月不能下床,家里家外一堆事,全靠在母亲一人身上。
她身体本就不好,逐渐开始吃不消。后来王姨,就是王翠芬出现了。在医院时,她和父亲曾经在一个病房,两人得以相识。
我想起来,那段时间,母亲确实因为腰椎不好住院治疗了。
王姨见父亲常常无人照顾,随着两人沟通加深情谊,就主动照顾起他的生活。
父亲回家休养的那些天,王姨也常常过来帮母亲打下手,照顾我和姐姐父亲的生活起居。
小朱笑着说,想起那些日子,总觉得一切都特别好,但所有意外都藏在表象里,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堪和耻辱,以及被欺骗的痛恨。
母亲买菜回家,恰巧碰见父亲和王姨……两人相拥。
小朱说到这里,眼里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堪,觉得这种耻辱也延续在他身上一样。
这个新知让我心头发起地震式惶恐,母亲……竟是做了别人的小三。
他继续说,母亲无法忍受,一度抑郁狂怒,最后短时间内就与父亲离了婚,带着姐姐远走他乡。
“其实,事实并不是看到的那样,”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靠在门边,眼里全是泪水,“我与朱哥,都是苦难人,虽有惺惺相惜,可之前真的权当朋友互相解难。”
她看着小朱,明明很想笑着诉说那段往事,嘴角却怎么也扬不上去,最后只能苦着脸继续道,“你的母亲…”
“还是由我来说吧…”屋内突然传来一声高喊,随之咳嗽不停,母亲与小朱连忙进去。
老朱环顾一周,最后盯着我说,“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了你。”
这句道歉,来得突然,我顿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模糊地轻轻嗯了一声。
黎澄看出我的不自然,偷偷在背后捏了捏我的手,以表安慰。
“健安,你妈当初嫁的人原本不是我,而是城里一个有钱人,只不过当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去找那人时,才知道他早就成了家,孩子都已经五岁了。对于那个人来说,你妈就是个消遣。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
“我妈被骗了,是吗?”小朱,也就是健安,眼睛瞪得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在咱们家那种小地方,这种事情传的特别快。你妈没办法就找上我,我对她有情谊,就认了。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就这么过了些年。”
“可,你知道吗!你妈背后偷偷还跟那个人联系,时常出门去见他,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住院的时候…”老朱说着说着,双拳紧握,“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啊?”
母亲上前轻拍老朱的手,让他安静下来。
“这也就算了,我本就不想闹事,只想着我既然已经在家休养了,她的心回来就好。没成想被她看到我抱着翠芬,就大吵大闹,嚷着一定要离婚。无论我们怎么解释,她都不听。”
小朱听得愣神,最后喃喃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抱着王姨?”
15
母亲开口,“我们聊到曾经,聊到我死去的丈夫,”她突然看着我说,“觅,有件事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被你爹从河南骗过来的。”
我被这一连串的意外突袭,导致大脑宕机,怎么也理不清思绪,孰是孰非突然变得尤为遥远。
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出一份力,从没想过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除了当事人我的母亲和她的丈夫,其余几人都被真相弄得神志不清,有些迷糊。
“觅,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没有外婆外公,阿姨舅舅吗?”母亲颤着嘴唇继续说道,“我老家在河南南阳,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在我十八岁那年出门打工,碰见了你爹。他说他家乡有份待遇不错,还是公家的铁饭碗工作,可以推荐我去试试。”
“年轻时,多好,可惜为无知买了单。我兴冲冲来到北方,充满希望,以为是大连的某个大型国企,他骗我说是企业在漠河的分部,信以为真的我刚走在漠河的土地上,就再也回不去了。知道你父亲,当时脸变得有多快吗?他粗暴的抢走我的行李,把我的身份证藏起来,让我再也无法离开……”
老朱眼泪纵横,紧紧抱着母亲,“当知道她的遭遇时,只觉得人啊,都命苦,不由自主地想抱抱她,给她点支持而已。”
母亲沉浸在过往,“为了将我留下,你爹用了各种法子,拼了命想要我怀孕,可笑的是,怎么都怀不上,他气急败坏,居然拿链子把我锁在家里。动不动就打我,骂我,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那种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我拼了命逃过几次,却怎么都逃不了,总会被抓回去打一顿。最后我认命了。”
“觅,最后你来了。你知道当得知怀孕后,我的心情吗?我突然就释然了,感觉自己有了依靠,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你爹看在怀孕的份上,给了我自由,变得谨慎贴心,那几个月,是我到漠河后过得最安心的日子。直到生下你,你爹又开始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动辄打骂。”
“但我再也不怕了,我有你了,就已经心满意足,虽然他对我不好,对你却十分上心。”
听到这里,我才想起来,为什么小时候我总那么厌恶父亲,他那副多变的脸孔怎么看都觉得虚伪和不堪。在母亲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在我面前巧言令色,万般讨好。
我看不惯母亲忍字当头,也难以接受父亲霸道强横,这种家庭氛围下,我的内心也变得淡薄,对人对事无动于衷,对情这一字更加难以理解。
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白。我需要时间消化,最后我拿出那张马场老板李总给的卡递过去,“别的我帮不上忙,这个就当我一点心意。别的不奢求,希望我的母亲,余生有人照拂,只留健康快乐。”
回程路上,黎澄不由分说紧紧拽着我的手,在他看来,这些过去会像魔咒一样让我变得低迷消极。
不管我怎么解释,其实并无大碍,他一概不听。只是妥帖地帮我整理所有行李,订好机票,一路南飞。
直到我踩在柔软的沙子上,还晃不过神。
“不是直接回家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黎澄故作神秘,眼里带些心疼,“你需要时间休息放松,你老板那我已经跟他打声招呼过了,你猜他怎么回复我的?”
见我没有回答的意思,他自顾自话,“他说,嗯,玩得开心,照顾好表弟妹。”
调侃的意味无比延绵,可我就是硬不起心肠严词表明立场,可能是那张在阳光下无比灿烂的笑脸让人升不起拒绝的念头吧,我计划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好好跟他说一说。
夜晚降临,一群人在海边篝火闲聊。我喝了几口酒壮胆,第一次主动拉着黎澄说去散步。
三亚的海,在夜晚显得十分安静,水花声诉说着海的深情,亦如黎澄那双深邃的眼睛,总让人不自觉深陷其中。
“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我思量半天,只找到了这个开头,这让我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果不其然,黑暗中我听见黎澄轻轻笑了一声,“也还好,人人都会有喜欢的对象,可能恰巧我长在了一些人的审美点上。”
明明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对自己的帅而不自知,回忆过去,似乎他一直以来都不在乎外表所带来的诸多好处,这不禁让我对他的父母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你的父母呢?”
“他们现在应该在国外度假吧,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黎澄反握我的手,小心揉搓,“我的父母,挺有意思的,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总拉着对方非要用脚去丈量世界。”
他转头看向我,“等他们回来,我带你去见见。”
这一刻,我被吓得瞬间抽出手,“黎……黎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
一肚子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堵在嘴边,黎澄好闻的气息瞬间灌满我的全身,唇间娇软的触感顿时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这……是……被强吻了……吗?
身体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个关节都长满了铁锈,哪怕轻轻转动一下,就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心跳和呼吸一度有些停滞,我的眼里盛满了整个黎澄,他闭着眼,犹如天仙。
等我反应过来,黎澄已经离我几米远,贼兮兮地说,“玫瑰佳人在侧,我只能趁其不备,你可不准打我。”
我气的七窍冒烟,道了声,“淫贼。”
酒精发作,脚步有些虚浮,我跌坐在地,单手撑着远眺海平线,尽管入目之处全是黑色,也挡不住此刻心情的悦动,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快乐。
我把它归于酒精迷惑人心。
黎澄在我几步远落坐,学我单手撑地,可比我优雅多了。
“黎澄,谢谢你。”我说得很真,前些天像过山车一般的变动,此刻突然安谧,情绪不免难以承受。待在海边,聆听潮涨潮落,思绪由崩溃的边缘转安,黎澄帮了大忙。
“真感谢我,就请认真看看我。”黎澄话里带着期许和真诚,这让我无所适从,一如当初咖啡厅的第二次碰面。
“黎澄,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我?我哪点,让你这么难以放下?”后面我本还想加句,我改还不行吗?可仔细一咀嚼,太过无情。
黎澄靠近坐在我身旁,轻声说,“觅觅,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16
曾经,有个小男孩和小女孩在高中相识,两人情窦初开,相约一起考上中央美术学院,做国内最棒的设计师。郎才女貌,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他们一起努力,互相监督,彼此之间,奋斗成了主旋律。你追我赶,十分有趣。双方父母因此而相识并约定,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做主,只有一个要求,不准跨过生理底线。
两人实力相差无几,顺利进入同所大学。然而不过才一年,小女孩就被花花世界迷了心,她恋上了自己的导师,是个十分睿智又才华横溢的青年老师,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个老师为她一掷千金。
小男孩为此消沉,也曾有段时间自暴自弃,来者不拒,可最后都因为不合适而匆匆结束。有的人只是喜欢他的脸,有的人喜欢他的冷酷,却没有一人能走进内心。
大学毕业后,他跟同学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虽苦了些,但好在收益不错。突然有一天,小女孩找上门,想重归于好。
小男孩不解,最后还是小女孩室友偷偷告诉他真相。小女孩被青年导师抛弃了,因为学校里来了个更好看的大一新生。
“觅觅,你知道那种被人戏耍的滋味,有多难受吗?”黎澄声音嘶哑,原来他也会难过,也曾受伤。
“我一直以为,能天长地久,将她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伴侣。我们说过的誓言,约定的未来,最后都变成了笑话。”
“在实际利益面前,脸和身材,毫无用处。转身就可以将说过的话,发过的誓抛之脑后。”
“所以当表哥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时,我十分不信,人或许有些许不同,但面对上亿的钱财,还能保有初心,简直像天方夜谭。”
“觅觅,你知道你与别人最大的不同点在哪吗?”
我摇摇头,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特别,不过是背着枷锁不断往前的普通人而已。
“你总是以平和的姿态面对任何人,不迎合不媚态,不骄傲不鄙视,就算没有家作为后盾,依旧有自己作为最大的底气。”
“你对每个喜欢的女孩子,都用这么一套?”
黎澄无语地撇了我一眼,“我承认,刚开始因为好奇才接触你,后来,因为你是你,所以喜欢。”
我被他这句话绕的头晕,“什么叫因为我是我?”
“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林然?”
他的问题犹如一盆冷水,篼头一倾而下,在温热的三亚,此刻也让我清明许多。
“喜欢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它就像没有道理的法则,圈定了我心的归属。”
“我也是。”黎澄此刻已经完全从自己的故事里脱离,一双明眸灿若星辰,直勾勾看着我,“我喜欢你,没有缘由。”
突然的表白,我居然不似从前那样抗拒,却又不敢审视自己,这种矛盾让我有些痛苦,“可是……我已经三十二岁了。”
黎澄突然开怀大笑,连带着浓郁的黑色也驱散不少,“论年纪,其实我们相仿,我只比你小一岁,从心理年龄上说,可能我比你还成熟些。”
我有些怀疑,不管从脸蛋,还是身材,他应该不止比我小一岁,但现在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所以,许觅小姐,可以做我……”
“铃铃铃……”手机突然不适宜响起,是公司同事,我示意黎澄今天到此为止,公司有事。
我承认那一刻有逃避的嫌疑。但明知对方要说什么,我也依旧没做好准备。
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敢轻易尝试。黎澄,有健全的家庭,有美好的未来,他值得更好的人相伴。
那个电话,我拖着同事聊了一个多小时,直至对方实在不想继续探讨下去才结束。就这样,我已经慢悠悠回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我想着这么久黎澄应该已回自己的住所,心中长叹一声,为自己,也为他。
可我才刚进门,黎澄就从身后跟进来,像只迅猛的花豹,随手把门关上,平撑双臂将我困在门与他之间。
眼里是不容忽视的认真,“为什么要躲我?”
心虚之下,眼神乱飘,“没有,只是恰巧公司有事,”我假装犯困打哈欠,“这不,有点困了吗?差不多也该睡觉了。”
黎澄轻捏我的下巴,让我仰起头只能看他,“你说谎的时候,脸会变红。”
我立马捂着脸,反驳道,“没有,你你别瞎说。”
“我可以……再尝一次吗?”’
说真的,黎澄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因为脑子里在他进门时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被我本能地当成一次超严重危机,拼命抵住他的胸口往外推,却像千吨重的石头,纹丝不动。
没等到答案,黎澄擅自做了决定。
这一次他不似之前的温柔,旋风般带走唇间所有空气,似乎要将我拆裹入腹。像是惩罚又像宣泄心中不满,双手如铜墙铁壁,容不得我半点挣扎。
旖旎声不自觉从嘴里溢出,瞬间让我羞愤欲死,从未经历这样的时刻,心慌大于理智,我知道这次完了,因为连拒绝的勇气也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我感觉小腹被什么东西抵住,那一刻,心颤不已。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黎澄终于放开,他的眼里倒影着一个眼神迷茫,嘴唇红肿的我。
他出口的声音带着些嘶哑,“现在,我再问一遍,许觅小姐,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在那一刻,仅存的理智瞬间让我做出一系列反应。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门,身子抵在门后,大口大口喘气。
黎澄在门外痴痴地笑,带着些许揶揄,“不给答案,我就睡在门口了。”
我听着不自觉也笑出声来,低低地回了一句,“可以。”
黎澄有些惊喜地追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的兴奋也让我心情大好,我大声回道,“可以!黎澄,我答应你了。”
可终究,那晚,我们各睡各房。黎澄在门外数次央求,我铁了心,打发他离开。
第二天,黎澄黑着眼圈,诉说我的不近人情和残暴。当晚我却依旧赶他回自己的房间,黎澄不解,自己的男人,都不心疼吗?
纵使欢爱有趣,人生半途,我也不想打乱了自己的节奏,那一刻的到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在等,等顺其自然。
那些天,黎澄带我玩遍整个三亚,冲浪,潜水,海钓,吃喝玩乐。
途中有人羡慕追问,谁追的谁啊,这手没见你们分开过。
但那位美女的眼神就像口香糖一样粘在黎澄脸上,我笑而不语。
落日余晖中,我靠在黎澄肩头,“许多日子没上班,钱也全给了我妈,现在回头看,倒是自己像个被包yang的。唉……我的人设已崩。”
黎澄转过头,宠溺的口吻能溺死旁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在我心中,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爱情让人错乱也就罢了,还让人迷失自我,说出的话简直人神共愤,但我喜欢。
那晚,原本我终于做好了准备,但母亲突然打来电话,那一刻,我照旧选择将黎澄推出门外。
母亲在电话中诉说丈夫身体的境况,手术很成功,只要做好术后护理,还能活个二三十年。
她很开心,在电话中不断说着感谢,我让她安心,钱的事不要放在心上,过好小日子,有空我会回去看他们。
母亲又说了继子如何与他们夫妻化解矛盾,一家人终于得以完整。
这一番话絮絮叨叨下来,也聊了一个小时。挂了电话,我站在窗边眺望,海浪声充斥双耳,冲淡母亲带来的喜悦,终究,我与她的母女情分,也就剩这么点了。
我似乎生来就习惯孤独,任何人无法踏足我的内在,我也无法进入别人的世界,就像个独立的星球,唯一的联系就是同一片空气。重要如我的母亲,她也不懂我,只是在这个世界,我与她有着血缘上的纽带,无法割舍。
如今,黎澄的闯入,我才明白,对的人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我并非独孤,而是有人还未找到我。
心灵的契合远比身体的相融来得重要的多。这么多天,黎澄天天被我推出门,他那么懂我,尽管身体有些吃不消,可最终一切依我。
想到这里,我突然十分不忍,这无异于天天给他施刑。我想起第二次接吻时,他身体的自然反应,突然才清醒过来,这对他,会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而且从那天后,我们再没有那样的激烈,现在想想,黎澄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对着黑夜长空,我笑得畅快。
所以,当黎澄一脸茫然地给我开门时,我毫不犹豫冲入他的怀里,“观察期已过,你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考核。”
那一晚,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入睡,是什么时候入睡。只觉得醒来时,天色晴好,就是身体像是被人拆过重组,一身疲惫。
黎澄在一旁笑得贼精,志得意满,“觅觅,多少次进你的房间,又多少次被你赶出来,太受伤了。好在现在一切都补偿回来了。”
我想了想,为了降低负罪感,只笼统说,“满打满算,十进十出吧。”
窗外,水浪随波而来,一浪高过一浪,人声随着浪声起伏,时高时低。
在这样的人间美好中,黎澄坏笑着靠近,在我耳边呢喃,觅觅,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我刚说到一半,黎澄欺身而上,将所有思绪一同淹没在唇间,转化为情丝,期期艾艾,带我们去往更美的秘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