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张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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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张易之

【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

温丝丝的春光,抚照洛阳官邸的后院。一匹银白色的汗血马,站在庭院一角,汗水在汉白玉地面汪成一片湖,倒映剧烈起伏的马腹。

一架四扇云锦曲屏,蜿蜒呈折扇,挡在一张矮案后。精美的波斯地毯,似绵软的云,从镂空的底脚浮遮半个院子。三个紫衣高冠的年轻男子,踩着云朵,围坐矮案。

马腹起伏的湖面两侧,映出两个半月形的罐底,水光粼粼,像两柄锋利的弯刀,斩向马肋。目光向上,两只鼓腹的鎏金双耳锡罐,分吊在马肋上。

案左角的扁脸男子,瞄了一眼马背。啪啪击掌,侍卫立刻躬身在地毯边。

“将水罐取来,放到案边。”

“易之兄,这是新到的谷帘泉水,煎茶天下第一。”

软罗衫随风飘动,敞开的领口露出矫健白皙的胸肌。案中的男子,拿起茶夹,炙烤一块茶饼。

疙瘩鼓生蟾蜍背,焦香灌鼻,天青色茶烟袅袅,蒙在俊美的脸上,像女皇帝喜爱的鲛纱。

泉水舀入大腹便便的圆口鍑,拎到风炉上,核炭吹红,水咝咝响。

蟹眼大的水泡窜到水面,修长的手指捻入一点细盐。炭火越来越红,水面浮起串串鱼眼大的水泡,趴在鍑壁上,无力出逃。一双俊朗的眼睛,印在欲破的水泡表面,漆黑的瞳仁里刻满刀痕。水泡噗地碎裂,刀痕隐入内心。

“三弟,临近午时,有何新鲜的玩意?驼峰、熊掌、广肚、鱼唇都吃腻了。五郎兄已升任麟台监,陛下的控鹤司空了许久,求职的人已塞满了则天门……嘻嘻嘻。”

“六郎兄安心,今日用普通的食材,做一些新奇的吃法,绝对别开生面。”

“别卖关子啦,我都等不及了,哈哈哈。”案右角的尖嘴巴男子,兴奋地手舞足蹈。

细筛碾净的茶粉,投入三沸的汤水,勺子轻轻搅动茶汤,水面撑起一层细腻的浮白,茶香四溢。

五郎端盏轻啜,温香的茶汤舒缓了僵直的神经,身体放松下来,背椎微驼。俊眼扫向院角的白马,鹅圆的脸上露出莫测的笑。

一架三尺高的大铁笼,抬入院中,放在离茶案九尺远的毯前。一只肥大的白颈鹅和一只壮实的黑嘴鸭,拎入铁笼中。茫然的两只家禽,在宽大的笼里闲逛,像忠诚的大臣,陪高贵的皇族散步。

三弟昌仪冷冷地扫了笼子一眼,薄唇咧开,爬出森白的牙齿。转身拿出一只秘色莲花碟,里面盛满浓稠的酱汁,阳光熠熠,折射阴冷的光。

“两位兄长,这是用普通的浓酱、乌醋、茶油、花椒、姜葱熬出的五味汁。这道菜,食材、调料皆普通,新奇于烹制的方法。嘻嘻嘻,乐趣多多。”

“那还不快些。”六郎急吼吼地大叫。

五郎看着莲花碟,慢悠悠地喝着茶。目光平静。

昌仪命侍卫打开笼门,放下酱碟,嘿嘿狞笑着走开。鹅鸭瞥见黑乎乎的酱汁,嫌弃地扭头躲开。

铁笼四周垛起厚实的碳墙,正对茶案的方向,留了一处垛口,碟子放在口下。

上好的青色瑞碳,炙散无烟无尘的热量。指粗的笼栏,眼见着由暗红转为亮红。碳与笼间的空气,烤得微微颤抖。

白鹅黑鸭躲避热浪,贴笼奔逃。无边无涯的蒸热,紧紧包裹铁笼,似老君的八卦炉,炼化万物众生。

五郎喝着温润的茶,眯眼盯着铁笼,微抖的空气仿佛一面褶皱的幕布,映出两条惊慌的影子,恍惚中,狼狈的“张柬之”,拥着懦弱的“庐陵王”沿笼边逃跑。瞳孔里的刀痕刻得更深,脊背更驼了。

热痛至极的鹅鸭,疯狂地撕扯对方的羽毛散热,鹅毛鸭羽漫笼飞溅,瞬化为黑尘。裸露的皮肤裂开,渗出黄白的脂肪。

垛口下的五味汁烤融,荡漾诡异的阴凉。炙瞎眼睛的鹅鸭,噙着一丝凉味,扑到碟边,拼命地吞咽酱汁。

鹅鸭心神紊乱,翻滚在酱碟里。紧敷伤口的浓汁,暂时挡住灼热,却层层渗入五脏六腑。脊髓异样的蛰凉,麻醉了烤熟的大脑。

三盏茶尽,鹅鸭卧在酱碟里,光秃秃的脑袋,掖进光秃秃的翅膀,光秃秃的身体散出刺鼻的异香。鹅鸭一动不动,熟透了。过程就是这样。

切片入盘,端到案前。五郎举筷浅尝,六郎大呼过瘾。

“好你个昌仪,鬼点子真多。此法秘制之鹅,胜过山珍海味。则天门前,你是第一等。”

“还有什么新奇的法子,一并拿来瞧瞧。”

昌仪嘴角狡笑,命人牵来一头当年的小驴,赶入一个特制的架子,全身缠紧固定。取出一席粗麻毡布,割出一个碗大的圆孔,罩在驴臀,露出臀尖,刮去驴毛,洗净驴皮。

昌仪取来一只烙铁,递给六郎,嘴角撇向彤彤的火炭,眼睛瞟向驴臂。六郎会意地邪笑。

白亮亮的烙铁头,猛地摁在刮净的驴皮上,一股白烟吱地上窜,焦香的肉味燎满院子。驴子口唇挣裂,啊啊惨叫,刚爬出惊蛰的虫蚁,吓破了胆子,惊恐地挤入地穴。

六郎嘴唇咬紫,紧摁铬铁,白烟扭曲,糊味掺杂哀嚎,旁边的侍卫眼露不忍。昌仪扫了一眼,冷哼一声。猛抽出侍卫的横刀,白光一闪,剜向驴臀。

“炙熟的肉,不吃到嘴里,怎知香不香。”

半个巴掌大的臀肉,生生剜下来,皮上腾腾碳香,肉下洇洇血丝。变了调子的惨叫,射落飞掠上空的大雁,啪地摔落,大雁看见口吐白沫血水的灵魂,一点点消散。

驴痛极而亡。过程就是这样。

“三弟,我倒想起一个法子,可否一试。”

“请教六郎。”

“品尝了鹅肉驴肉,吾已足矣。可我心爱的鹞鹰还没吃饱,能否提供些活食?”

昌仪冲旁边的侍卫努下嘴。

“将新训的蒲城细犬牵来,让六郎兄一乐。”

掀开汉白玉地砖,四根尺长的大铁椎钉入地下,狗四肢用牛皮绳绑在铁椎上。鹞鹰放出,盯着细犬,展翅唳叫,忽地俯冲,啄向颤抖的躯壳。

条条筋肉,带着皮毛,吞进鹰腹。歹毒的鹞鹰,刁钻地沿细犬颈下撕扯,吃向臀尾。细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点点撕成血淋淋的骨架。

细犬吐血长吠,直贯斗府。太阳躲进乌云,不忍直视。侍卫眼角湿润。六郎仰天大笑。过程就是这样。

“好久没吃到生鲜的马肠了?”五郎放下茶杯,揉扳手指,眼神飘向院角的汗血马。

昌仪会意,命人扔掉细犬骨架,加钉四根米长的铁椎。牵来白马,四肢紧缚八根铁椎。一条铁链拢锁马颈,几个侍卫死死拽紧铁链。

昌仪嘴角谄笑,献上一柄尺长的障刀,递给五郎。刀身盈润如镜,映出一张僵白如鬼的粉脸。漆黑的瞳仁浮出冷峻的刀痕。

痕光扑出瞳仁,契合障刀的锋芒,刺入水涔涔的马肋。热血喷射,穿透罗衫,张易之犹如一只地狱跑出来的恶魔。

恶魔嘴叼刀背,掰开切口,穿过肋间隙,在马腹里翻找。

冒着热气的结肠,拽出马腹,粉嫩嫩地蠕动在手心。

握住刀柄,松开牙齿,刀光一闪,巴掌长的结肠,整齐切下来。趁着温濡的鲜嫩,塞入牙床。咯崩咯崩,切断肠衣,嚼碎环肌,磨成肉糜,滑入贪婪的喉咙。

粉红色的血,淌出嘴角,像恶魔的獠牙。

白马蹄下刨出四个深坑。侍卫们眼泪盈面。过程就是这样。

神龙元年的春天,阳光格外炙热,菜市口等候的百姓,烫得躁动不安。

一只大油锅,支在地上,熊熊烈火沸腾了茶油。串串龙眼大的油花,翻滚在锅面。滚亮的油花,折射道道眦裂的光芒。百姓愈加躁动。

汉阳郡王张柬之摊开新皇帝的圣旨,面向三根白晃晃的木桩宣读。宣毕,走下刑台,将圣旨供于法案,负手站在案边。

油锅升腾的热浪,蒸透了空气,桩案间,挂了一张弯曲波动的绉纱。张柬之眯着眼睛,观看透射的光影。

盛汁的碟子,站立成桩,昌仪、六郎牢牢捆绑。扁脸灰败,尖嘴瘫瘪,两节挣扎的喉咙,鼓向昔日的旧皇宫,咕噜出垂死的浊音,“嘎嘎嘎…呱呱呱…”

眼泪、鼻涕弯弯曲曲流淌,和着失禁的臊臭,糊满光秃秃的全身,慢慢被眦裂的目光烤熟。无数生灵,犹如一粒粒粟米,消亡在张氏兄弟的屠案上。张氏兄弟已记不清蒸了多少,剁了多少,煮了多少,剐了多少……

鬼头刀,高高举起,莅如大威德金刚降魔,刀起刀落,砍掉肮脏的灵魂。

昌仪的肝,六郎的心,扔入油锅,转瞬烹熟,笊篱捞出,抛向躁动的百姓。

人群如鹞鹰扑食,心肝瞬分干净。百姓拥塞油锅前,仍然不散。手脚陆续剁烹,亦分食干净。过程就是这样。

五郎后背绷直,紧贴木桩。鹅圆脸青白,头发绾成一束,高吊在桩顶。刀刻的瞳仁,不驯的漠视台下。

冰凉刺入,一截肠子蠕动在刀身,扔入人群,分食干净。脂白的肉,细割三千六百片,片片飞抛,抢食一空。

血淋淋的骨架,塌靠木桩,空洞洞的眼眶,不甘地扭望旧皇宫。恶魔还付血肉,重入无间。一切都结束了。

过程就是这样!

注: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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