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小学时,遇上寒冷天气,常有各年级学生用烂搪瓷把缸、破脸盆、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装些木炭火子生火取暖。
天冷炭少,一节课下来,木炭火也基本上熄灭了。好不容易从灰堆里拨出一点火星,急忙退去圆子笔芯用笔筒使劲吹,往往是火没救过来,早已灰头土脸了。上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回到座位上,趁老师还没到教室,拼命地跺脚取暖。
好容易捱到下课,男生便排成一排挤到墙角“榨油”取暖。被挤出来的同学,马上跑到最后接着往前挤。“加油!”“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校园。
这就是我小时候知道的“榨油”。
老家有一个屋场叫“油坊”里,怀疑是因事命名,但记忆里,找不到钉点儿与榨油有关的痕迹。
小时候从小路去路口外婆家,要经过江上榨坊。榨坊进门是一个直径二三米的碾槽。曾看见师傅打开水闸,碾轮在碾槽里飞快转动。因为是路过,不敢进去看,也不知道榨油究竟是怎么回事。
搞大集体时,生产队里也种油菜,也收茶子。但榨油都是大人们的事,而且一般在晚上,所以也无缘亲历榨油过程。
参加工作后,每个学期都有为期一周的春插假或秋收假。学校秋季的勤工俭学项目是传统的摘茶子。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人人参与;任务从五斤到二十斤,因年级而异。
茶子收齐后,接下来便是分班晾晒、去壳。其时,学校操场晒满茶子。课间,常有学生在茶子间捉那白嫩的茶子虫玩。
等茶子全部晒干,已过小雪,气温越来越低。这时,学校便把身强力壮的男老师分成几个小组,调好课后轮着去榨油。
榨坊离学校不远,是石背岭老骆家祖上传下来的。走进榨坊,只见东墙下卧着一个形似怪兽的木榨。木榨厚重结实,外表斑斑驳驳。从木榨的颜色,楔子撞槌的磨损度,焙灶的做工就可以知晓榨坊的悠久历史。
那时还是古法榨油。工序有烘干、碾粉、蒸麸、踩麸、排榨、槌撞。
茶子在土灶上的铁筛子内烘干、用粉碎机碾成粉末后,上锅蒸熟。蒸到一定火候,骆师傅熟练地将蒸熟的茶子粉趁热分装在一格一格的铺有稻草的铁环里赤脚踩实做成饼。然后将茶子饼一块块整齐地码放在主榨的油壕内,用木楔挤紧。
上好木楔后就开撞榨油。槌撞由几个大力士负责,方向由骆师傅掌控。木槌下去,木榨“铿铿”作响。就几槌功夫,便有茶油从麸饼间沁出来。开始觉得很好玩,浑身是劲,茶油从麸间喷涌而出。榨房外天寒地冻、北风呼呼,榨房内热火朝天、油香四溢。换过两次班后,茶子饼越压越薄,出油越来越少,几个大力士早已精疲力尽,大汗淋漓,手上布满血泡。
力尽油枯,师傅推出楔子松完榨,这一榨终于结束。
一榨结束,烤着那熊熊的木炭火,吃着那现炸的油坨坨,简直美上天了。
这是我亲历的真正的古法榨油。当年我们一起榨油的有邱长喜、彭笃厚、谢宗绵、洪中科、洪家福、洪家美、邱志华、邹刚毅、刘敏……
压榨法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制油方法。距今1300多年前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压榨取油的记载。据专家推测,北宋时期,已出现大型的楔式木榨,在当时是十分先进的工艺代表。
看着那写满沧桑的木榨机,闻着那醇醇的茶油香,不得不赞叹咱们老祖宗的智慧。
我也不知为什么,后来看李本深的小说《油坊》,看谢飞的电影《香魂女》,总觉得是那么亲切。
……
小雪过去几天了,又到了榨茶油时候,学校附近的榨坊又忙起来了。这是一家机械榨油作坊,我去了几次,但始终感受不到当年榨油的味道。
不知老骆家这宝贝木疙瘩还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