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花瓣落在周南希教案上时,她正用红色钢笔批改作文本。暮春的穿堂风掠过高三(7)班半开的玻璃窗,将十七岁少女的字迹吹得微微发皱。
"啪嗒"。
钢笔尖在纸面洇开细小的红晕,她望着作文题《十年后的我》怔忪片刻。走廊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像初夏雨滴敲打教室后门的铁皮信箱。
"老师,我来交假条。"
林晚星站在逆光里,白衬衫领口沾着画室的水粉颜料。周南希注意到她右手缠着新换的绷带,石膏边缘露出半截淡青色血管,在五月的阳光里跳动着十六岁特有的生命力。
"又去复诊?"她抽出假条时,无名指蹭到对方温热的掌心。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松节油的清苦,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织成细密的网。
"医生说下周能拆石膏。"少女用左手将碎发别到耳后,金属腕表滑过纤细的腕骨。周南希忽然想起上周值日时,这孩子弯腰擦黑板的样子——绷带垂在深蓝色校服裙摆上,像断翅的蝴蝶停驻在暮色里。
2018年惊蛰·素描本里的密语
林晚星在美院图书馆翻开《英国浪漫主义诗歌选编》,第144页夹着半张泛火漆印的速写纸。铅笔勾勒的侧影让她指尖发颤——画中人垂眸批改作业的模样,分明是五年前教师办公室的周南希。背面是抄录的济慈诗句:「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画纸边缘蹭到的雪松香还未散尽,窗外白玉兰被春雨打湿的弧度,恰似高三那年周南希为她整理衣领时颤抖的睫毛。
2021年霜降·咖啡渍里的年轮
周南希在教务系统提交辞职报告那晚,保温杯里的锡兰红茶泼湿了学生档案。林晚星的入学照在茶渍里晕开柔光,21岁的面容与记忆里攥着绷带请假的少女重叠。
抽屉最深处躺着未寄出的明信片,邮戳停在2016年立夏——林晚星手术当天。她用红钢笔在背面抄了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句:「Unable are the Loved to die, For Love is Immortality」(被爱者不会逝去,因爱即不朽)
2023年谷雨·旋转楼梯的时差
画展安保系统记录显示,每周四闭馆后总有人影在《紫藤走廊》前驻足。监控画面里,驼色风衣扫过感应器的瞬间,林晚星认出那截缠绕青金石手链的腕骨——正是十年前为她包扎伤口的弧度。
展签二维码链接着加密语音:17分26秒的风声录音里,藏着周南希在旧教室录制的课文选段。当《夜莺颂》念到第9分钟时,背景突然传来校医室推拉门的吱呀声,与林晚星大二住院时的梦境严丝合缝。
十年后暴雨倾盆的午夜,林晚星在画室闻到若有似无的雪松香。调色盘跌落在地的瞬间,她终于看清旋转楼梯上的人影——周南希的驼色大衣沾满紫藤花瓣,珍珠耳坠在黑暗里闪着潮湿的光。
"我辞职了。"湿透的牛皮纸袋递过来,里面是泛黄的作文本。第37页《十年后的我》空白处,多出几行褪色的钢笔字:「当教室后门的风铃第1024次响起,当紫藤花第7次落在你发间,当我的钢笔写完第3支红墨水——或许那时,我会有勇气改写这个答案」
雨滴顺着林晚星新打的耳骨钉滑落,在锁骨处汇成滚烫的溪流。她想起十七岁那场高烧,周南希指尖抚过她额头的温度;想起大二寒假偶遇时,对方无名指上转瞬即逝的戒痕;想起三天前画廊开幕酒会,那束匿名送达的紫罗兰在月光下舒展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