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转凉。瑟瑟寒风中,我也随着人流走出剧场。步履匆匆,偶一抬头,诺大的广告词“门外天下门内家”几字赫然入目,又勾起些许感慨。
我想,每个人便如一扇门,在开开合合间,若是能从中找到自己真正心安之所在,觅得心之净土,即便门外纷繁复杂,又有何妨呢?
对《芳华》的几处细节尤为触动:画面一,刘小峰因所谓的“耍流氓”事件即将被下放至伐木林时,何小萍来看他,刘小峰拜托她扔掉一箱子东西——所有在文工团所获得的“活雷锋”奖状。画面二,数年后,刘小峰与穗子等再遇,他拿着曾经的“心上人”林丁丁的近照——丰韵圆润的少妇,一语不发。画面三,相约看望牺牲的战友们后,刘小峰与何小萍坐在长凳上,刘小峰从挎包拿出一张被用胶水细细粘好的旧照片——刚刚加入文工团后“偷”拿室友军装所照的何小萍。这些画面在脑海中被反复拉扯,让人揪心,却又熟悉。大概《兰亭集序》中的几句——“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颇能表达我的心绪吧。
或许,我们都有过这样一些经历吧。曾经觉得美好和珍惜甚至为之奋斗的收藏,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拉长,随着人事和社会的洗涤,渐渐不那么在意和计较。记得,大学时代,我们系曾有一位风云女子。为了爱情,她风风火火,先是转系,而后缩短学制三年读完本科,考研去了同一所学校,而且是名校北大。我们感慨她的超能,以为她的爱情必然要修成正果。可再遇到她时,却是轻描淡写般告知已分手,平淡且不哀伤。佛家有言,放下我执,破除烦恼,的确有理。
可是,我们也爱去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刘小峰会扔掉那些来之不易的奖状?为什么何小萍会撕掉让她曾那么渴望与珍爱的照片?为什么我们不再有始有终?
原因似乎很明白晓畅,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在他们所爱的事物上受了伤。刘小峰的“活雷锋”身份不容许他有哪怕一丝的不纯洁。连林丁丁也说:“别人都可以喜爱我,但他(指刘小锋)不可以。”而何小萍,自幼不被待见。她希望能在文工团拾起自尊心。照片的确是英姿飒爽,可是“偷”军装事件的被曝光,让她更加抬不起头来。本来是妙不可言,却演变为负担和压力,也是可惜。
可是,我们也还想去问:如果没有受伤,他们仍然会继续他们的热忱追求么?
可能,这个答案不太好说吧。与其说,他们撕掉的是破碎的情感,不如说,他们撕掉的是破碎现实下的破碎人性。刘小峰是有口皆碑的老好人,何小萍是不足挂齿的小笑柄。他们似乎活在了评价链的两极。可是,从某种程度上论,他们也是一类人——为人所忽略的小人物。刘小峰的好已然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何小萍的土亦然是格格不入的异类。尘土最终归于尘土。正如林丁丁的选择是华侨,郝淑雯的选择是“门当户对”的陈灿。刘小峰承受不起这份爱情,而何小萍也根本捡不起她的自尊。即使他们努力过。
这样看来,放弃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如果他们曾经自豪或追求的东西,都未能为他们带来真正的幸福与宁静,为何还要苦苦抱着不释怀。刘小峰和他的假肢一道被扔出门外,郝淑雯意难平,怒斥对方所辱的是“残废军人”、“战斗英雄”,我想,郝淑雯还是活得不轻松吧。她曾看不起陈灿,却在得知对方亦是“门当户对”的高干子弟后,火速恋爱。可是婚后的她,与丈夫聚少离多,情感淡漠,即便生活品质高,内心也少不得怨气与失落。而当何小萍对刘小峰说出“你可以抱抱我吗?”时,我突然觉得开心和畅快。人生兜兜转转几度秋,最终可以卸下伪装,活出真实,找回自我,回归本心的喜乐,这不是人生之一大乐事么?在欲望与繁华的洪流中,我们的心被磨洗削蚀。小孩子上了名校便是光宗耀祖,大人们爱情事业双丰收则是人生赢家。我们都努力活成别人眼里最好的模样,却鲜有人真正在意我们自己内心过得好不好,以至于连我们自己也关了心门,错把天下当自家。
于娟在《此生未完成》里说过:“人应该把快乐建立在可持续的长久人生,而不应该只是去看短暂的名利情权。”快节奏时代推着我们往前赶,无暇思索,走些弯路也再所难免。倘若有一日突然慢下来,静下来,断舍离,踩对了自己的步子,找回了内心的家,或许,这才是芳华的真正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