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西班牙评论家称,《堂吉诃徳》在刚出版时作品并不入流,只不过是个滑稽可笑的故事而已。但在英国,它却得到了极大的肯定,认为这是一部笑中带泪的严肃作品,主人公堂吉诃徳是个可怜的人物。直到19世纪浪漫主义兴起后,人们普遍觉得堂吉诃徳是一个生不逢时、为了理想在残酷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的悲剧英雄。
当初塞万提斯在狱中创作《堂吉诃徳》,是为了讽刺当时盛行的骑士小说,已达到“把骑士文学的地盘全部摧毁”的目的。但作品本身却获得了更广阔的解读空间,很不幸,我对堂吉诃徳的个人见解以及从这部小说中感受到的东西,并不符合作者的这个初衷。
堂吉诃徳受骑士小说的“迫害”,荒废家业,整天沉迷于小说构建的虚幻世界里。他甚至自封为骑士,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声称要游遍世界,锄强扶弱,重振骑士精神。世人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他为了骑士梦想勇往直前、哪怕吃尽了苦头也毫不退缩的坚持让我很是敬佩,敢问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他这样,凭着一腔热情与全世界对抗。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和他很像,也会为了心中的某个信念固执己见、不肯妥协,可惜,我不及他勇敢。
人们都说他陷入了虚妄,不辨真假,因此做了不少荒唐事。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临终前不也承认了自己发过疯吗,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亲手设的局,并成功地欺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对梦想太过执着,对现实太过失望,而骑士小说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他对美好世界的设想,于是脑海中的想象与现实混为一体,不分彼此。他每一次竭力向别人解释骑士的伟大,同时也是一遍遍说服自己这是真的。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不经意说出内心深处的向往,“古人所说的黄金时代真是个幸福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没有你我之分,东西全归公有……那个时候,人们表达情感的语言简单朴素,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没有花言巧语……”
他也会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比如在饭店,当着众人的面高谈阔论游侠骑士吃的苦要比书生多得多,连神父听了也非常赞同。从他的言论中可以看出他见识高明、思路清晰,完全是另一个人。再比如他辞别舒适的公爵府,重新回到野外,对仆人桑丘说,“自由是天赐的无价之宝,值得拿命去换……受了好处,就有了牵挂,不能自由自在了。不借人家的光,能靠天照应着有口饭吃,就是好福气了。”所以,他不是糊涂,不是痴傻,只是陷得太深,不愿醒来罢了。真正关心他的朋友希望他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多次劝说他,但这好比“在荒寂无人的沙漠里说教,在没有火的炉子上打铁,”完全白费功夫。你永远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后来堂吉诃徳受到更多的嘲笑和讽刺,那些富绅贵族们对他的捉弄也越来越过分,他清醒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贵族们可不希望堂吉诃徳恢复正常,他们认为疯头疯脑的他才趣味无穷,甚至希望他一辈子疯下去,因为戏弄这一仆一主实在是有趣极了。看到这里我笑了,被捉弄的人固然傻了些,一个人活着的意义竟是成为别人的笑料也着实可悲,但那些捉弄傻子的人捉弄得那么起劲,不也傻得不轻吗?他们肯定到死也不承认,是堂吉诃徳,在他们如一潭死水般平淡无奇的生命中激起了一阵涟漪。
再来说说堂吉诃徳的随从桑丘,一路上陪他历经磨难,对他来说算得上重情重义的朋友。可就是这样一个唯一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对他也是半信半疑,甚至对别人说他就是个疯子。桑丘的心摇摆不定,有时真傻,当上了公爵大人封给他的“海岛的总督”,有时假傻,为了自身安全哄骗堂吉诃徳放弃冒险的想法。桑丘为主人惩恶扬善、名扬天下而感到钦佩,但他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主人的行为荒唐无稽,于是又对他多了几分怜悯。就像他自己说的,“命运女神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而且双目失明,一味瞎撞,撞翻了谁,扶起了谁,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从始至终,堂吉诃徳都是孤独的,他活在一个用了一生时间编造的谎言里,他说,“我知道做游侠骑士很辛苦,但是也有无限的快乐,这是你们不能体会的。美德的道路窄而险,罪恶的道路宽而平,但后面一条路是送死,前面一条路才是生。”他缺的不是把他从谎言里拉出来的人,而是那个愿意走进他的谎言里,告诉他现实中也有美好可寻的人。
关于他的政绩,有人说“疯得有趣”,有人说“有勇气,但没运气”,不管怎样,他似乎被很多人说得一文不值。而我最喜欢参孙学士为他写的那首墓志铭——
邈兮斯人,勇敢绝伦,不畏强暴,不恤丧身,谁谓痴愚,震世立勋,慷慨豪侠,超凡绝尘,一生惑幻,临殁见真。
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不了堂吉诃徳,只希望永远不要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地活在他的骑士世界里,有勇有魄。我们都应该“傻”一点,即使知道不是真的,也要相信世界上存在“桃花源”,累了就走进去歇一歇,哪怕最后还要重新回到现世里,继续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