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滚吗,我会我会。
我忙不迭地回答。好像回答晚了,就不能展现自己最后的优势。
这几天,我像个蝉蛹,滚在各个床上,病房、CT,核磁共振、超声。
滚这个词好像不雅观,准确说是挪。尽管我很想像一个特战队员,匍匐前行在战场,去完成一场场伟大的壮举。
一场无妄,切断了各个路口。我困在方寸之间。
旁边26床的钱翠云,和我做一样的手术,她是星期二做的,比我早一天。
看着她七个小时之后推回病房,痛苦地呻吟。我心黯然。
那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听着她长一声短一声地痛呼。
天亮,我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手术室外的候厅,周主任笑着说,十一点开始手术。谢谢,谢谢啊。
躺在手术床上,看着手术团队的医生们,在我身边忙乎。
我的血管不好打针,辛苦你们了。
我们跟你打软管啊,这样你到病房可以继续用。谢谢,谢谢你们。
听见手术室医生们说,你是我们见过的最优雅的人,所有人像你这样就好了。
一个美女护士在我旁边,你看看我多大。
我看着她,二十二岁。你看得真准啊。哈哈。你像一束光,照亮了这个世界。
大约这个美好的氛围里,我的认知能力爆棚吧。
尿管打麻药之后再上,这样你好些。我们跟你打其他针,可能有点疼,你忍忍哦。
声音轻柔,我看见熊廷弼公园的美人梅,春风拂过,慢慢地盛开。
我们现在跟你戴麻药面罩啊。
面罩戴后,我看见喻剑舟医生过来,摸了一下我的脸。
时光的隧道,不停地回转,无数个春日,无数的春日挥舞。
马上做手术了啊,睡着了没。
我还没睡着呢。
我听着他们聊着,春心荡漾。
睡着了吗,准备手术了啊。 我没睡着……
醒来,躺在候厅蓝色的推床上。看着头顶红色显示屏:2025年2月26日,闪烁,闪烁。
我浑身发颤,牙齿哆嗦。可不可以给个被子。嘶哑请求。
这是最后的一床被子,我跟你抢过来了。一个女医生跟我盖上,掖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到病房。
再观察观察,你自主呼吸不是很好。
一床被子的深情,激情开始澎湃。
所谓保暖思淫欲。
疼痛开始袭来,一浪一浪。
一浪更比一浪高。我浮浮沉沉。我沉沉浮浮。我是大海的舵手。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耳朵扫视,一个个轮子滚动,门吱吱呀呀。
奔赴或者归来。
请问我现在可以回病房吗。
你自主呼吸还没有完全恢复,再等等啊。
我现在呼吸很好啊,昨天还爬山的。
我再一次的请求,打动一颗温柔的心。
如愿如愿。
好像次第的花为我开放,奔跑的少年向我挥挥手。
病房,机器声此起彼伏。
麻烦你先跟我打止疼针,谢谢谢谢。
我又开始表演,一只蛹,乖乖的,一动不动。
我怕各种管管,离我而去。尽管他们的痴缠,爱恨交加。
26床的钱翠云,术后第二天。可能不舒服吧,情绪低落。有点闹脾气,强烈要求回家。跟她儿子打着电话。
第一次见她儿子刘峰,是26床前忙碌的身影。
我摸着把眼镜戴好。好板正的小伙子。
后来混熟了。刘峰,你以前当过兵吧。
军人,不管是现役军人还是退伍军人,大部分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挺胸抬头,步伐稳健,一身正气浩然。
他在二炮服役过,现在不叫二炮,是赫赫有名的火箭军。
刘峰儿女双全,老婆年轻漂亮。两口子44岁。按道理,人到中年。
我看人年龄,大约八九不离十吧。说句实话,两口子看上去像一对大学生情侣。
刘峰的女儿读初三,即将中考。她说考一个好高中,希望父母跟她买一个手机。
小姑娘有志气。买,必须买。
我喜欢这样的孩子。自律。清晰地规划每个阶段的目标,并持之以恒的拼搏实现。这样的孩子,通常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儿子读小学。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吸收父母的优点。
武汉血库血荒。
做手术需要输血的病人,要求家人先献血。
26床手术时,用的是刘峰献的血。这几天,又查出严重贫血。
刘峰急急忙忙赶去血库,继续为母亲献血。献完血,赶去上夜班。
我跟26床聊天,你儿子真不容易啊。钢铁超人。
你们三个老人身体不好,他前前后后跑着照顾。自己的老婆还在医院住院,还有负责两个孩子生活学习。白班夜班连轴转。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每个人都在背负沉重的生活前行。还有人背负大山匍匐前进。
看着他疲惫的身影,我很想伸手抱抱他。
26床换了一个护工。新的护工叫聂翠平,说话轻言细语。人灵灵醒醒。
聂翠平把26床招呼得很好。一遍遍扶着她走路。跟她清洁皮肤。打饭热饭,不亦乐乎。
看着她在病床洗头。像理发店洗头一样。应该很舒服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病人可以这样洗头的。恕我孤陋寡闻。
上个星期天气闷热,每天汗流浃背的。头发被汗一遍遍沁透。发馊。
我厚颜无耻地请她帮我洗洗头。她把我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洗完感觉神清气爽。
我明天出院。今天她又帮我洗了头。我说你要是离我近多好,一个星期可以帮我洗一两次头。
说句实话,现实生活中,尽职尽责的护工保姆,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聂翠平让我觉得,这一行业,好人总是有的。
总有人,在温暖这个世界。
今天早上打针,不知道打了多少针。换了一个又一个护士。
你们可不可以把血管摸好再扎啊。
昨天抽血,抽了几次,两条手臂布满青紫。
忽然间,我不想打针了。闷闷的。望着注射用的铁架。
后来,吴医生进来了。我来跟你按摩啊。
吴医生,年轻帅气。指法很好。我术后第二天,他就来跟我做康复训练。做完感觉好多了。腿的木木减轻不少。
我要求停了止疼针。躺在病床,好像每天期盼的就是这个时刻。我明天出院了,今天按摩时跟他开玩笑,你这么帅气人又好,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哈哈哈哈。
晚上,喻剑舟医生过来查房。
你走路还疼吗。有一点,但在我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出院跟你开一点止疼药吧。疼就吃一点。
一束光,冲散了雾霾,沉沉的天空,阳光灿烂。
2025年3月8日1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