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那年,从中原石油报社狼狈出走,说是在京城大报谋了差事,其实承蒙新闻界前辈推荐,于一家小报馆苟且偷生而已。年轻气盛,颜面看得重于性命,临走前呼朋引伴喝得烂醉,咆哮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诗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整首诗歌,便只记得这四句。
唐诗与宋词,我偏爱后者。既然不爱,便没有耐性找来全诗背诵,也就始终不知“楚狂人”何许人也。
楚国的狂人讥笑孔丘,说明孔子曾经到过楚国。这人是谁?陆通,字接舆,春秋时期楚国著名的隐士。据说孔子在楚国未受重用,情绪低落时奏琴以解忧。陆通从门前过,听闻屋内传来琴声,便高声唱起,“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已,而已!今之从政者殆尔。”
鲁国出儒,楚国出道。儒道两派虽是同根而生,却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倡导入世,鼓励人们不苟且于现状,在现实社会中有所建树和作为,不信天不信命,甚至逆潮流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则鼓吹出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追求的是无为而治的知足常乐,所以多出逃避现实的隐士。
陆通听到孔子琴声中的落寞,失望,或许还有些不甘,随即以歌声开导孔子。毕竟儒道两派道不同不相为谋,陆通对孔子周游列国,积极用世,兜售自己理念与政见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因此虽然知道孔子听到歌声,一定会追出来与自己深谈,仍然选择了避而不见。
对于陆通此人,史书中记载“佯狂不仕”,装作很狂傲的样子。
在周游列国的过程中,孔子多次接触到像陆通这样的“隐士”,从《论语》中的记载,从孔子对于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的评价,可以看出孔子虽然不赞同隐士的处世观点和行为选择,但至少他是不反感隐士的,所以面对陆通讥讽的歌声,孔子并不在意,反而想追出去与之交流。
前人说,楚国之行,是压倒孔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甚至有些绝望,悲观的情绪笼罩了孔子的内心,他想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如果此生的志向注定无法实现,如果推行仁政的道路已入绝境,他也想过乘船出海,逃离这痛苦不堪的茫茫人世。
被楚狂人讥讽嘲笑的孔子,黯然离开楚国。
天亮了,这是南方初夏的清晨,弟子们备好了牛车,静静伫立在晨雾之中守候。
孔子疲倦地站起来,身子猛然摇晃,他急忙扶住案几,支撑衰老的身体保持站立的姿势。
他离开的地方,恰是我奔赴的方向。但那里的晨雾之中,再也不见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