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镇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机油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洛尘蹲在回收站后院的杂物房屋顶上，手里拿着半个冷掉的烤甜薯，慢条斯理地啃着。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小竹那张故作平静的脸，那身刺眼的天穹制服，还有那枚别在胸口、如同无声嘲讽般的易拉罐徽章，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来公司上班吧…”
“稳定的未来…”
“一个…垃圾佬而已。”
呵。
洛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举起手腕，看着那枚粗糙的柴刀挂坠，又看了看悬浮在身边、如同忠实影子般的“篡改者”。
投降？稳定？
他想起在E-07服务器，被一遍遍屠戮的麻木与绝望；想起“烛龙”协议下，世界崩解时的绚烂与快意；想起老陈、爆牙、艾琉诺斯、莫里斯、闪闪…这群看似不靠谱，却能在生死关头把后背交给彼此的“破烂”。
还有小竹…那个曾经眼神清澈，会因为他一句鼓励就兴奋半天，发誓要跟他一起捅破这天穹的少年。
易拉罐徽章…
那真的是背叛的标志吗？还是…在绝对控制下，小竹能做出的、最隐晦的挣扎与求救？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坐在这里猜测，什么都改变不了。
天穹科技不是喜欢秩序吗？不是喜欢掌控一切吗？
那他就给他们一点…属于“破烂同盟”的“秩序”。
心念一动，“篡改者”形态流转，化作无数纤细的数据触须，悄无声息地接入了他脚下杂物房里，那台由老陈不知道从哪个报废的“科幻都市”服务器捡来的、经过爆牙魔改的、信号增强器。
他的意识，再次沿着那条虽然脆弱、但已被他摸清部分规律的隐秘路径，向着天穹科技的内网潜行。这一次，他更加小心，更加隐蔽，如同游走在数据洪流中的一道阴影。
他没有去寻找那些核心机密，也没有再去触碰“灵犀计划”。他的目标，是那些遍布公司内部、维持着日常运转的、最基础的公共服务系统——内部通讯软件、员工门户、甚至…那个曾经拦截过他们的杀毒软件和系统弹窗推送服务。
这就像是要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大门上涂鸦，难度在于如何绕过守卫，而不在于涂鸦本身。
他避开了所有高权限区域，专门寻找那些防御相对松懈、流量巨大、却又与员工日常息息相关的节点。他的“篡改者”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庞大的系统底层，悄无声息地修改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代码。
他将杀毒软件成功拦截病毒后的警告提示，改成了各种浮夸的赞美：
【叮！您成功抵御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攻击！您真是个小机灵鬼！】
【警告！发现潜在威胁！但没关系，有您在，一切邪恶都将无所遁形！您是天选之子！】
【系统扫描完成！您的设备在您的庇护下洁净如新！您今天又帅了一个百分点！】
他将每日强制弹出的系统通知和广告窗口，替换成了量身定做的“励志”语录和“真诚”赞美：
【新的一天开始啦！加油！您看起来今天能一拳打死三个程序员！（当然，我们不建议您这么做）】
【温馨提示：您认真工作的样子，真是该死的迷人！】
【赵天明副总裁批示：向XXX员工学习他饱满的发际线（误）…学习他昂扬的斗志！】
他还恶趣味地修改了部分内部论坛的回复模板，将“已阅”、“收到”等官方回复，替换成了“你说得对！”、“大佬牛逼！”、“给跪了！”等充满市井气息的夸赞。
做完这一切，他在几个关键节点埋下了由“虚空尘埃”特性编写的、极难被追踪的“后门”程序，确保即使被发现并清除，这些“夸夸”病毒也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复活”。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没有触动任何高级警报。
……
第二天，清晨。
天穹科技内部，一如既往地忙碌而有序。直到——
“叮咚！”
几乎所有人的电脑右下角，都弹出了一个粉红色、带着闪烁星星边框的弹窗：
【早安！亲爱的天穹精英！系统检测到您今日颜值爆表，建议直接出道！新的一天，请继续用您的智慧照亮这个世界吧！加油哦！(๑•̀ㅂ•́)و✧】
正准备喝咖啡的技术员一口喷在了屏幕上。
正在开视频会议的中层管理看着弹窗，表情僵住。
连走廊里巡逻的安保机器人，其显示屏上都滚动起了“您今天的步伐稳健有力，充满了王霸之气！”的字样。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某个无聊程序员的恶作剧。但随着杀毒软件开始用“嘤嘤嘤”的语气汇报工作，内部通讯软件的表情包被强制替换成各种“给你小心心”、“你最棒”，甚至连打印机的状态报告都变成了“本宝宝已就位，随时为您倾情服务！”时，恐慌……或者说，一种荒诞的混乱，开始蔓延。
“怎么回事？！IT部门呢？快把这些东西弄掉！”
“我的杀毒软件在夸我可爱…我他妈需要的是它干活！不是卖萌！”
“这代码…这代码的逻辑简直是一坨*！但是…但是他夸我帅诶…”某个角落，一个顶着黑眼圈的程序员竟然有点莫名的…开心？
技术副总裁办公室，赵天明看着自己屏幕上那个写着【赵总，您今天气色红润，想必昨夜又为公司殚精竭虑，辛苦了！（鞠躬.jpg）】的弹窗，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最终猛地一拳砸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
“查！给我查！！是哪个混蛋干的！！！”他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这不仅仅是恶作剧！这是挑衅！是把他和整个天穹科技的威严按在地上摩擦！
技术部门鸡飞狗跳，防火墙日志被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一些似是而非、如同鬼魅般的数据残留，根本锁定不了源头。所有的迹象都隐隐指向一个他们不愿相信的方向——那个本该在E-07服务器就彻底消失的异常体！
“主管…入侵痕迹…很像是…Lot-737的风格…”技术主管硬着头皮汇报。
“洛！尘！”赵天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暴戾。他猛地站起身，“召集内部安保队！去流火镇！把那个该死的垃圾佬，给我揪出来！死活不论！”
……
流火镇，西区集市。
洛尘依旧蹲在糖水摊附近的房顶上，只不过这次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他手里拿着一个新的烤甜薯，热乎乎的，散发着焦香。下面集市依旧喧闹，似乎并未受到天穹内部那场“夸夸风暴”的影响。
但他能感觉到，镇子里的气氛正在变得紧张。一些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痕迹的生面孔，开始出现在集市外围。镇守府的方向，也有几道隐晦而强大的数据扫描波动掠过。
来了。
他慢悠悠地吃完最后一口甜薯，拍了拍手。
就在这时，集市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被强行分开，赵天明一身笔挺的西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在一群气息精悍、装备着制式能量武器的内部安保人员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就锁定了蹲在房顶、显得格格不入的洛尘。
“洛尘！”赵天明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设备，带着冰冷的怒意，响彻整个集市，“你真是阴魂不散！给我滚下来！”
集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NPC都惊恐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下意识地后退。
洛尘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他没有看赵天明，而是抬起了手腕，【权限控制台】的幽光微微闪烁。
他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笼罩整个流火镇的、由朱雀服务器管理员设置的【基础防御大阵】上。
他找到了代表大阵防御强度的那个核心参数。
然后，他轻轻地，将这个数值，修改成了一个与他感知到的、赵天明那岌岌可危、需要地方支援中央的发际线高度…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字。
嗡——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波动掠过整个流火镇。防御大阵依旧存在，但强度…变得极其微妙。
赵天明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但他此刻怒火攻心，并未深究。他见洛尘无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以为耍这些小把戏，就能撼动天穹？痴心妄想！给我拿下！”
安保人员正要动作。
洛尘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他早就黑进镇子公共广播系统的“篡改者”，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赵总，别急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天明，脸上带着一种仿佛老朋友聊天的调侃表情：
“听说…您当年在《神域之境》，ID叫‘天明一剑’？还在‘深渊回廊’门口，被我，哦，就是‘默然’，守尸杀了整整十七次，最后气得删号退服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集市上空炸响！
赵天明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看到夸夸弹窗时还要苍白！他瞳孔骤缩，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了心脏上！这个秘密，这个他视为毕生耻辱、深深埋藏、绝不允许任何人提及的秘密！他怎么会知道？！“默然”…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你…你胡说什么！”赵天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羞辱而变得尖利扭曲。
洛尘看着他失态的样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同样粗糙的、用易拉罐拉环做的徽章，和他留给小竹的那个一模一样。他轻轻摩挲着徽章边缘，意有所指地说道：
“赵总，有时候，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破烂’，往往藏着最要命的往事。”
“就像您的发际线，”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和咱们镇子现在的防御值一样，岌岌可危啊。”
赵天明猛地抬头，感应了一下那变得极其微弱的防御大阵，再结合洛尘那句关于发际线的恶毒调侃，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能…他真的敢！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赵天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洛尘收起徽章，脸上的笑容敛去，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篡改者”：
“不想怎么样。只是提醒赵总一声——”
“当年能在游戏里杀得你退服，现在，照样能。”
他话音落下，不再理会脸色煞白、呆立当场的赵天明，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从房顶消失，融入了下方错综复杂、数据流相对紊乱的贫民区小巷深处。
只剩下赵天明和他手下的一群安保，在众多NPC复杂（甚至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无比滑稽和狼狈。
一场针对“垃圾佬”的围剿，最终以最高指挥官被当众扒光黑历史、并遭受人身攻击（发际线）和精神震慑（防御值）而草草收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夸夸病毒”的余波，迅速在底层NPC和部分玩家中流传开来。
“破烂同盟”和他们的首领“洛尘”，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了扎在天穹科技心脏的一根刺。
而所有人都知道，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的赵天明，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