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醒啦？”一张漂亮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这是哪里？”我问她，声音很微弱。

        “奶奶，这是医院。”女孩把我扶起来，“我来看望您了，给您煮了鸡汤哟。”

        女孩大约十八岁，柳眉，瓜子脸，洁白透亮的皮肤。看到她，让人想到清晨的露珠。她叫我奶奶。我不大理解。虽然我比她年长一点，我没有她那么漂亮，但是她也不至于叫我“奶奶”吧？我顶多也就二十几岁。

        她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家务事。什么她爷爷忙些什么事，明天再来看我，她爸妈最近忙什么，过几天再来看我……我越听越糊涂。她真当我是她的奶奶。哪个护士失职啦，让一个精神病人跑来骚扰我。奇怪，我怎么跑医院来了，而且还躺着当病号？我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爱的女孩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在学校的趣事。要不是她一个劲儿地喊我“奶奶”，我绝对不会把她想成一个精神病患者。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有模有样地跟她说:“乖，奶奶想上厕所，待会再跟你聊哈。”说完，我准备下床。真是见鬼了，我的手脚居然不灵便。我真心说一句，这不是演出来的，的确很像一位生病的老人。是女孩扶着我去到厕所门口的。其实，我才不想上厕所呢。这只是一个我不想听她哆嗦的借口。

        进入洗手间的那一刻，我愣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由脚底漫至头顶，我的全身就好像触电一般，有种麻痹的感觉，最后连头皮都有点发麻。

        “啊！”我惊叫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这本是惊吓后很自然的第一反应，我竟然迟钝地愣了几秒后才知道怎么喊出来。我确实不敢相信。我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还很年轻，可是我又不得不害怕从镜子里看到的事实。镜子应该不会是精神病患者吧？镜子不会骗人的。难道我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奶奶，奶奶，您怎么了？没事吧？”我听见女孩着急的拍门声。我再不开门，可能她就要叫人来拆门了。我无力地把门打开。女孩满脸泪花。她立刻抱住我说:“奶奶。”然后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为何也流泪。我相信我们流泪的原因不一样，她是因为担心我，但我……是许多原因。

        女孩跟我说，爸妈总是很忙，从小到大都是爷爷奶奶照顾她。奶奶一直很疼她，奶奶很厉害，教会她很多东西。现在奶奶生病了，她要好好照顾奶奶。而我就是她的“奶奶”。

        要不是洗手间那面镜子，我至今都认为她说的是胡话。我无法忘记镜子里的我，脸色暗黄，额头，眼角全都跑出皱纹。皱纹密密麻麻，像是一条条蛔虫，腐蚀着我的脸。

        孙女十八，按照常理，我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那……四十多年我是怎样度过的？

        孙女说，我以前是一名会计师。在她眼里，我就像一位英雄。可是，我终究平凡地度过我的大半人生。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群要好的朋友。曾经旅行，曾经奋斗。算是好女儿，好姐姐，好妹妹，好朋友，好妻子，好母亲，好奶奶。我太平凡。但是，这是多少女子期盼的安稳快乐的生活，这是多少人简单而美好的愿望？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我想我六十多岁，回首往事，一片空白，记忆只停留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如果后来四十多年真的如孙女所述，我是后悔，还是无悔？ 

        如果我后悔，可能是因为悔恨年轻时没有好好规划自己人生，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为别人活着。如果我无悔，那是因为知足。六十岁离生命的终点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应该做些什么？这样的问题始终找不到标准的答案。

        孙女说，等明天爷爷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散步。医院附近有一棵高大的枫树，现在是秋天，那里可美了。

      我们三人真去散步了。

        老伴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一地的红枫叶，他满怀激情地对我们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说完，他俯身捡起一片红枫叶递给我。我接过枫叶，会心地笑笑。孙女在一旁“乐呵呵”的，拍手鼓掌。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六十多岁，应当这样活着。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原来是手机里播的某一段声音。我关了手机，摘掉耳机，起床洗脸，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回想那个梦境，感触好多。假若真的六十岁，我是怎样的？我的一生是否在虚度光阴，是否会碌碌无为？

        每当我遇到困难，我都不敢轻易放弃，我总在想假若明天来临，明天的我一定要为今天奋斗的自己而骄傲。假若明天来临，我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