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年八月的时候,我从福州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回到南京,暂没个落脚的去处,找了一圈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说,去龙眠大道的天景山吧。我的脑海里蓦然地跳出这个地方来。
在江宁大学城读过书的应该没有不知道天景山的,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农民安置小区,里面的住户原来的家就在今天的大学城里,后来他们的家园变成了药科大学、医科大学,变成了晓庄学院、经贸学院,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天景山小区
我一零年底离开龙眠大道地铁站下的天景山时,彼时天景山已成气候,一大片一大片的房子,都是六层高的简单建筑,色调单一,一排挨着一排,像电影院里的座位,很呆板。有着最简陋的绿化和公共设施。尽管环境不佳,亦虽非广厦,但却庇护了一批又一批像我一样的寒士俱欢颜
在南京别的地方可能是房子挑你,但在天景山绝对是你挑房子,同样的大小,房型,设施都有好多家供你选择,价格也有的商量,别处起码要付三压一,这里可以月缴。租房的小广告更是贴的到处都是,下了车就有人举着牌子围上来问:“啊要住宿啊?”
我就住在离地铁站最远的景秀苑,一套八十平的房子被隔成了5个房间,有卫生间和厨房,我的房间是离厨卫最近的最小房间,除了一张床和电视柜以外摆不下任何东西,但尚属干净,也还温馨,房东是对年经不大的夫妻,男的在某个公司当保安,女的就每天骑着电瓶车负责房屋日租,当然,租房的大都是附近大学城的情侣们,每到周末,这房子的们总是开开关关好几次,一批情侣刚走,另一批马上过来,对于大学鼓噪的生活来说,这可能是他们某种意义上的安乐窝,房东夫妇比较和气,每天早上会来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见了你总是笑,即便是催房租也还是一脸笑容。我早出晚归,休息时回家,有张床于我来说已经足够。我工作在南京同仁医院,离这里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每天要走很长一段距离才能到地铁站,然后坐23路,那时的23路还没有改线路,终点站在上坊,起点在同仁医院后面的同仁客运站,车子很小,与一般的公交不同的是它是电动的,最多就可以坐十二个人,远远看去,这车子小而灵活,非常可爱,但坐车对我来说就不可爱 了,因为乘坐这车的人太多,我基本每天都是站着,冬天还好,夏天可就受罪了,因为这车没有空调,印象中司机总是不停擦汗,后来我搬进了同仁医院舒适的员工宿舍,但我还是很怀念这里。从龙眠大道地铁到同仁医院一路经过彩虹桥,每天在车上的时间超过半小时,也不会无聊,站在车上,看沿路风景,也是一种享受,时间就过得快多了。下班早一点的话就有座位,,可以看华灯初上的夜景,尤其是下雨天,透过车窗看那灯光在雨里碎成一片片的,美极了。和站着看风景,又是另一种难得的享受。
夜幕下的天景山格外的热闹,小区中间的道路上灯火通明,要回到住处要穿过一串长长的小吃摊,水果、排挡、烧烤、馄饨面条、鸭血粉丝,煎包羊肉汤一字排开,空气里飘着炒饭炒面的叫卖声、男孩女孩的说笑声、锅碗瓢盆的碰击声,虽然嘈杂,但让我说不出的喜欢和兴奋。在南京你能想到的小吃,这里几乎能找的到。我穿过这条小吃街时往往是很难抵挡其诱惑,走到烧烤架前,嗅着羊肉串的香就迈不开步子,坐下来叫上几串,光有烧烤不过瘾,索性再来盘炒饭,这里的炒饭尤其的香,里面加了鸡蛋,葱段,咸肉丁,香干丁,青菜,豆芽,炒得格外见功夫。有时候我都走过小吃街了,想想什么都没吃,便很是不舍的样子,在楼下磨蹭着不上去,思想斗争一番还是回去烤上几串铁板鱿鱼,喝上一碗羊杂汤吧。
小张和小杨“两口子”就是在徐州羊汤摊上与我相识的,我正刺溜刺溜的呷着羊汤,小伙子朝我憨厚的笑着,说,你下班啦。我纳罕了半响才记起这是住在我们那套房中的一对小情侣,我们一起住的有好几对情侣,但大家彼此间并不认识,也鲜有交流,这一对我见过,有一回一起进大门,他们让我先走,很有礼貌的样子。交谈后我知道,小伙子姓张,小姑娘姓杨,是我妹妹学校经贸对面交通学院今年刚毕业的学生,两个人都在新街口工作。知道我妹妹也在经贸的读书,我们三人都觉得是缘分,小张比较健谈,小杨则话不多,有些含羞的样子。我注意到小杨的面前有一碗汤而小张没有,他吃着从别处买来的馒头,偶尔会从女朋友的碗中呷上一小口,然后笑着和我谈话。吃完一起回住处便都熟络了。
这以后两口子见着我都热情的一口一个姐姐,虽然不是太熟,但我还是乐呵呵的答应着,认下了这对小弟小妹了。早上我起的较晚,朦胧中就听到小杨唱歌的声音,这个姑娘总是唱个不停,小张就小声的提醒她别吵着别的房客。这时侯我看一眼表,不过才六点半的样子。晚上我回来时他们多半已经在房间了。有一天我回来的早些看到小杨守在厨房的电锅旁,锅里扑鲁扑鲁直响,我走过去揭开一看,是半锅稀饭。我说小杨你们干嘛那么省啊。小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意识到失言,忙改口说,哦,晚上吃点稀饭也好,暖胃。小杨说,姐姐,早上买的馒头多了,晚上就喝点粥,吃点馒头吧,我们是想节 约点,小张说不想回老家了,想早点能在南京安个家。我明知道买房安家不是靠吃稀饭能省下来的,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私下半开玩笑的对小张说,可不能天天晚上吃稀饭啊,别把老婆饿瘦了。小张说,姐姐,我们偶尔吃啦。可我分明常常看到厨房里的电锅里著者他们的粥,他们吃完就一起在厨房里洗碗说笑,一会又窃窃私语着他们最近的开支,然后就听到小杨的歌声飘起来了,那歌声十分满足,仿佛刚才吃的不是稀饭而是什么丰盛的大餐。
小张经常一个人在浴室洗一盆衣服,他洗衣服时我就靠在门上和他说话,我拿他打趣, 小张,为什么衣服不让老婆洗啊,怕老婆的吧。他就嘿嘿的笑,说,水太冷了,她要洗,我不让。我满喜欢听小张说话,总是喜欢说他的蓝图,说他未来生活的规划,当然还有牢骚。有时候他会小声的说,姐姐,压力不小,房租水电每个月八百,两个人地铁费一个月要三四百,还有……我说,会好的,会好的,要有信心。小杨听到我们说话就会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指着小张对她说,小杨,好福气,这是个好男人。小杨笑的一脸灿烂,回房后还听她在问,你是好男人吗?小张说,是啊,当然是。我可能是一个人太孤单, 所以特喜欢和他们说话,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听他们在厨房里忙着什么,操着家乡话说的很开心,我总是很不知趣忍不住要起来去搭讪几句,我说,小杨唱支歌。她开始难为情,但多说几次就会若无旁人的唱起来,唱得动听并有股子精气神。我大声赞她唱的好,还跑回房拿了平日吃的手剥杏仁给她吃,她也不客气, 很开心的接受。
自从我搬离天景山,我渐渐淡忘了这一对小情侣,有一天我休息,和在南 京经贸读大学的妹妹约好在义乌小商品城见面,在义乌小商品城的纸上烧烤碰到小杨,她说姐姐你好久没来了了,我和小张也要搬走了。我说怎么了。她说我们要搬走了,想请我 吃个饭。我一楞,不舍之后继而是高兴,他们肯定是有更好的住处了,是好事。
晚饭时在小李烧烤摊上吃的,小张叫了好多啤酒,一边喝一边说,我就啃着 羊肉串听着,原来两口子都涨了工资,一合计就在新街口单位附近租了间房子,虽然贵些,但一来节省了每天的交通费用,二来也不用起早贪黑的赶地铁了。我说恭喜恭喜啊。小 张醉眼朦胧的对我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喜欢南京这个城市,我多么想在这个城市拥有一所房子,不需要很大,哪怕偏僻点也好啊,有了房,我就可以娶小杨,我不舍得她一直和我租房子,我一定会实现的,姐姐,你相信吗?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好像面前做的不是小张,而是当年刚刚毕业的初恋男友,两者竟然是那么的相像。我说我相信,我绝对相信。我 指着不远处的大学城对他说,看,那里的房子,不到一万,并非遥不可及,生活没有那么可怕,你有信念才最重要。我们一边喝一边说,小杨依旧话不多,静静的靠在男友的肩膀上,表情安详,透着满足,不由人不羡慕。仿佛他们的梦想明天就会实现。明天,他们就将搬离天景山,这似乎正是离梦想又近了一步,有追求有努力,或许实现就是在明天吧。
这之后我们就从未有过交集,我像往常一样白班夜班的上班,错乱的生物钟,失败的感情,然后就是重新振作,相亲,在万科金域蓝湾买房,结婚,然后,生子,一切似乎走向正轨,变得从容,变得豁达,变得幸福,偶尔,像今天这样烟雨朦胧的天气,会记起龙眠大道那一站,记起住过的天景山公寓,记起因为没钱而常常光顾的义乌小商品城,记起小商品城里的考研辅导班,那是海天的一个班,一个房间摆着十台电脑,专为报了班而没时间听课的人准备,看看日历,已经三四年过去,连当初在南京经贸读书的妹妹都买了房,估计小张和小杨也应该买房了吧?我会记住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在这座城市里为理想打拼的人。或许有一天,他们在这座城市买了房,成了家,实现了他们的理想,但我想他们肯定不会忘记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曾停靠过一站,叫龙眠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