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现在在村里开了一所幼儿园,收了四五十名学生,雇佣了两名老师。如果她能忙得过来的话,她宁愿一个老师也不雇——她舍不得给人家开工钱。她两口子都像《半夜鸡叫》的周扒皮,生怕工人少干了活,多拿了工资。她总要算账算到骨头里。钱在她手里,比命重要。其实,这所小幼儿园挺挣钱的,每年挣小十万轻轻松松。再说,姐夫在学区当小学校长,工资也挺高,但他们还是感觉不幸福,天天为钱纠结。感觉这个世界,一点点偷走了属于他们的钱。
当然,他们两口子都过过苦日子。最苦的时候,结婚借房子。后来没地方住,就住学校里闲置的破教室,冬天出风漏气,夏天酷热难当。那时候,三姐下定决心,一定要多挣钱。
也巧,大外甥女刚满周岁,三姐又意外怀孕了。她趁着暑假打掉肚里的孩子,流产后的第二天就办暑假班,挣辅导费。我同学以为凭我的关系,上三姐的辅导班不用交钱,或者少交钱,结果第二天她家孩子就被三姐撵回家了。为了这事,我同学连带着也生我的气。别说其他人能得到照顾了,就连我们的亲侄子去上学,少交一分钱都不行。
三姐说:“我容易吗?我头一天流产,第二天站着讲课,血顺着大腿流。钱来得太不容易了,我要看住手中的每一分钱。”
为了钱,三姐把亲情都看得很淡薄。我上中专时,家里很穷。三姐说让我和她一起办暑假班,我当时只是一个学生,很用心地教课。我每天一早赶到学校,给她看孩子,还给她带家里的蔬菜水果。中午帮她做饭,改作业,下午还帮她做完家务才回去。回到家天都黑了,她连晚饭都不给我吃。课也是一样教的,她教语文,我教数学。本来以为,我俩挣的钱她会分一半给我当学费生活费,结果经她一算,我一个暑假只能拿到二百八十元。她说,要扣除我跟她吃饭的钱,扣除我用的水电费,扣除……我没听完头就炸了。但我还是把八十块零花钱含泪给了外甥女。我说:“我还小,作为姨母没有钱给她买零食,这是我一点心意。”
那时候,我父母已经年纪很大了,三个姐姐中只有她一个“吃公家的”,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爸爸私下盼望她能帮帮我呢,结果她不但不帮我,还克扣我的工资。爸爸又伤心又生气,非要去找她,被我拉住了。
还有就是我们的爸爸得病时,她总是借口请假扣工资而不去照顾。后来没办法排了值日,她也借机不去,总让我顶班。
爸爸去世的当晚,我俩睡在爸爸的灵床下守灵。半夜,她想去厕所,非让我陪着。等到了院里,她却开始向我要账。她说,我当年上学没有钱交学费,爸爸向她借了一千二百块。现在爸爸去世了,这个钱要我尽快还给她。
那是腊月初七,天空下着雪的半夜。我们的父亲尸骨未寒,她就要我还钱。那时我才刚刚参加工作,实习工资很低,吃饭都成问题,恰逢身体得了毛病,急需有人帮忙的时候。听到三姐半夜要账,我的心寒得像天空的雪花。我说:“好的,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还你的钱。”
今年夏天,我婶子去世了。发丧的时候,付多少礼金,需要一起商量好了再付。她迟疑不决,不想付多,只是苦于大家都说需要付六百块,她没办法才跟风付礼钱。她心疼得很,把家里人都叫到婶子家吃饭,拉了满满一车人,连外甥女的男朋友都叫去吃,算是捞捞本。当婶子家以礼相待,要给外甥女的男朋友孝布时,她生怕让他付礼金,怎么也不要孝布。
今天是婶子去世一百天祭典,我们作为亲侄女是必须亲自到场,而且多付礼金的。结果她怕耽误上课没去,让弟妹捎去一百元钱。二姐出去打工了,找人捎来二百元钱。到场的只有我和大姐,还有弟妹。到了那里,大家都觉得一百太少了,商量后付了二百元。三姐知道后,又心疼死了,我刚到家电话就追来了,责问我为何付了二百?“是弟媳妇指使,还是大姐指使?”
我彻底无语了。我既不能说是大姐,也不能说是弟媳妇。事实上是我们三个一致同意付二百的,而且我第一个交的钱。听她电话里的语气,她吃大亏了。她说,十几年前她婆婆去世,堂哥们一家才去十元钱,凭什么婶子去世,我们要付这么多钱?
唉,我跟她说不清楚。反正一到钱的事上,她就像一只刺猬,根根刺都立起来。她纠结于这个世界太冰冷,人情太淡薄,她又花了好多不必要的钱。她被生活中的各种花销气炸了肺,每天纠结不已。每当看到红票一张张从她手里飞出去,她都心疼不已。她常常难过地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的钱都一点点离开我?”
去年,她骑车出了点交通事故,赔给对方五千块,结果她哭得死去活来。任我们怎么安慰她,她都听不进去。她就像外国的葛朗台,中国的严监生,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两半来花。
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