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

1.

田老七这回要乐歪嘴了,活到今年68岁,终于盼到老家的房子要拆迁了。要知道政府这一大手笔工程可不只是让“农奴翻身把歌唱”,还活生生地创造了好多的百万富翁啊。田老七掐指一算,除了父母生前的老宅,再加上跟自己名字有沾边的,算起来一共有三处。这下,自己在这个家中总算可以挺直腰杆子说话了,再也不用看那婆娘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总算要熬出头了。

其实,田老七过去可活得威风了,特别是当他老母亲还在世的时候。

田家老母一共生了十个孩子,九男一女,其中有一对是双胞胎,田老七就是双胞胎中的弟弟,男孩中排行第七,顾名田老七。除了一个送人之外,其余的都自己抚养,足见当时田老爹实力有多雄厚。

田家老母亲在世时特别偏疼这对双胞胎和最小的田老八,当然还有那唯一的女儿。故老六、老七在家时常常蛮横跋扈,捉弄侄子、侄女,趁哥嫂不在时猛掐他们的脸颊,故意弄坏他们的玩具,直到把他们弄哭才作罢。所以,很是令侄辈们痛恨。

田老七做得一手好木工活,这在当时托媒人介绍对象时可算是道加分题,而他老婆就是因为他的这门手艺才看上他的。他老婆原是乡下农村一开杂货店做生意的,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算盘打得叮当响,一心一意想嫁到镇上来。所以,郎有心,妹有意,这婚事自然就成了。

俗话说“爱屋及乌”,自然,田老七的老婆也很得田老母的宠。对待众多儿媳妇,心偏得严重,走路都不稳当了。

田老母死后,田老二拔得头筹了,因为他和他老婆都是捧公家饭碗的双职工,老婆娘家还有点海外裙带关系,家境最殷实。有道是,“谁掌握了经济大权,谁就掌握了政治大权。”因此,田老二顺理成章地就出来话事了。

谁知这田老二不大买田老七的帐,而偏袒田老八多些。田家二老去世后,兄弟们要分家,田老二就把 署名田老七的宅地分给田老八去搭建,再把署名田老五、田老六和田老八共有的宅居地,安排成两份,分别由田老五和田老七拥有。田老六另外分得别处一大建筑用地,比邻田老二和田老八。

“这田老二简直不是人,分家分得乱七八糟,摆明了就是要搞得兄弟四分五裂。”田老七每每想起这事,心里就愤愤不平。“他倒死得清净,两脚一蹬就完事,那我跟老八这辈子可扯不清了。”

由于田老八建了署名田老七的地,为了避免纷争蔓延到下一代,所以田老八就想趁这次拆迁一起把署名给更正过来,心想只要把当时田老七约三万元的购地款给他即可。于是,带了钱,上门找田老七。

“小弟,且慢些。这地是我们二十多年前就买下的,当时的三万元可不是如今的三万元了。”田老七的老婆满脸堆笑,语气可不容商量。在家,田老七只有靠边的份,哪凉快哪待去。

“那,你要多少才肯更名?”田老八本来心存侥幸,其实他的内心也不厚道。

“一口价,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田老八双眼瞪得滚圆,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你——你——不像话!”

反正这地现在还不属于拆迁片区,就这样耗着对我也无妨。田老七心想,你田老八不也是贪便宜吗?不然当初田老二把这地分给你时,你去申请盖房时为啥不换地契,你还不是想白占我们这三万块嘛。现在,你活该!田老七解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说到这,还得感谢下田老二。这笔糊涂账有得慢慢算啰。”

2.

拆迁工作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工作组开始入驻了,动员工作也按街道逐次展开了。

老家的宅子就按照田老大说的分成九份,留了一份给田家女儿。其实那女儿“嫁鸡随鸡”,老早就搬到另一座城市去了,十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田老大,你脑子进水了吧?”

“爸,你也分给姑一份,你有病啊!”

“当时爹娘在世时,有嘱咐要照顾这唯一的妹妹。”田老大挺直身板,这么多年第一次可以扬眉吐气,谁知却招来众人怨气。

就连这唯一的妹妹也不领他的情,转手就赠送给田老八了。田老大这可气啊,真是吃了哑巴亏了。

田老七也不服田老大,因为当时田老二主事时不公平,他屁都不敢放,任由田老二一手遮天。

不过最让田老七头疼的还是田老六,这老家伙已有大宅居住,现在又要来瓜分他和田老五的宅地和赔偿款。

田老六是蛮牛脾气,有理说不清;他老婆人称“花婆”,满嘴谎言,天花乱坠。这下,他占着那张三人联名的地契里有他的名字,已经分得一份土地赔偿款,现在还想来多贪30平方的建筑面积,这是哪门子道理啊?这真是够不要脸的。还好是老五好说话,大方地多分给他15平方,这出闹剧总算摆平。

要我说这老五可真傻,平白无故给人占了便宜。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缺钱,他那大女婿是新加坡华侨,听说那片正在兴建厂房的开发区就是他女婿公司投资的,下半年就准备入驻生产了。以前老爹在世时,就常夸老五人厚道,没私心,有福气。我看他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个“贤内助”,五嫂不仅知识水平在兄弟妯娌中最高,更主要的是有能力,看她培养出来的孩子就知道了。古语说“一女影响三代”,真是没错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想想自家孩子,老五不禁直摇头。

3.

田老七是什么时候在家地位不保的,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只记得从20世纪90年代起,各行各业就飞速发展了,来预约做木工活的人就渐渐少了,有时一两个月都接不到单子。大家更喜欢机器成品,整齐划一,雕花颜色都好看,所以田老七就只好关门大吉了。倒是他老婆的杂货店还有些景气,所以他干脆跟他老婆回乡下娘家,当个“上门女婿”,帮忙看店,送货,和接送孩子上下学。

就这样,每天拿了多少钱,花到哪里去,都得一一向他老婆报备。平时吃饭得等老婆孩子先吃完,他再上桌捡剩下的。谁叫自己没钱没势啊,以前得意时不懂得藏点私房钱,现在才落得如此狼狈。他也只好认命了。

但他心中还有一个可以翻身的希望,就是老家房子的拆迁。只是传了几十年,一直也没啥动静。

现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既然田老五不差钱,我是不是也可以像田老六那样,找他要点?”田老七想,有得赚不赚,傻逼。

于是,第二天八点未到,他就在工作组门口等了。

“田老七,文件签好了,等电话通知再过来抽签就行。”工作人员善意提醒。

“不,不。我觉得文件有出入,要更改再重新签署。”

“你说什么?你们三兄弟按过手印签的同意书,现在要反悔?你搞哪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们岂不累死。”工作人员最恼火这种出尔反尔之人。

“反正就是有误!你给他们几个打电话,重新讨论,另行决定。”田老七耍无赖,在办公室里拍桌子,大声囔囔。

这事,惊动了动迁组组长。或许是见得多了,他也不感觉奇怪。为分房赔偿,兄弟反目的多得去了,总归一个“贪”字害死人啊。

不久之后,另外几个也来了,田老五夫妇、田老六夫妇和田老八。弄清缘由后,五嫂问,“你想怎么分?”

“我也要跟田老六一样,多分15平方。”

“凭啥?”

“不管,你可以分给他,为什么不分给我?”

“他无赖,你也无赖?”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吵闹半天,无果。各自散去。

4.

从此,田老七天天去工作组报道,所有的人都烦他,却也无可奈何。

组长给田老五打电话,想劝他看兄弟情份多给他个10平方。

“不行,一定要15平方,少一分都不行。”

“你别得寸进尺了,小心有报应。”组长有些气愤了。

“行,也给他15平方吧,以后也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田老五的妻子答应了,这是她花钱盖的房子,由她说了算。只是觉得亏了自己两孩子,还好她们都能理解。

这下,田老七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回家可以大声说话了。

很快,新的文件签署好了。工作人员反复与他确定,叮嘱他这回再也不能反悔了。

“不悔不悔。”田老七高兴地摇摇手。

“真恶心!”工作人员中有人小声嘀咕。

田老七共分得112平方,可选个三房的公寓。到时把这套分给儿子娶媳妇用,儿子挺满意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听说是个高干独生女,这下我田老七真的要翻身了。田老七想得心里美滋滋的,一路哼着歌儿回家了。

5.

八点多了,儿子平时早就下班回家了,这时还没回,肯定是约会去了。田老七本想打电话告诉他,后来还是忍住了。

九点多了,儿子气呼呼地回来了。

“你这死老头,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子又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角。

“我——”田老七被按得生疼,头撞到墙角直冒金星。

“儿子,怎么啦?你放手啊!”田老七的婆娘见状慌了,急忙伸手拽住儿子的手,使劲要他松开。

“妈,你问他。他都干了什么?小丽说他父母觉得老爸做人作风不端正,不跟我来往了。呜——”儿子终于松开了手,哭成了泪人,看来儿子是动了真感情了。

“你别得寸进尺了,小心有报应。”这时,田老七的耳畔想起了工作组长说的话。

“咳,这是报应啊!”田老七一下子瘫倒在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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