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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征文之【过年】
大雪从大年廿八晚上就开始下了，整整下了两天，路上、屋顶上、景观带，放眼望去任何地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市政部门从前天早上开始就在全力清理道路，他们在路面上撒下了很多煤渣用来防滑，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驶过，路上留下了一条条黑色的曲线。今天是传统农历的大年三十，街道上、店铺里都洋溢着一副喜庆的景象，陈明开车慢慢在街道上行驶，红色的灯笼把街道装扮一新，刘德华的“恭喜发财”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陈明开车非常慎重，他开了二十多年的车从来没有出过险。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了，平时这会路上车辆就很少了，更不要说是年三十了。北方的冬天特别寒冷，大家伙都在自家屋子里窝着，到了年三十更是在家陪伴自己的家人，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吃着饺子，等待新年的到来。
陈明还在外面，他是去接老婆的，老婆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喝了酒。街道上的路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照射到地上的白雪上，反射上来有点刺眼。陈明慢慢地开着，像一只蜗牛在地上爬行，身后留下一条条黑漆漆的痕迹。
陈明的老婆本来想让同学送一下，但是陈明不放心，要亲自去接，在收到老婆肯定的回答后，他就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这时候小雪还在飘，细细碎碎的雪花打在车子的前挡玻璃上，雨刮器吃力地比划着，给陈明让出狭窄的视线。
陈明的老婆在城西的香格里拉聚会，本来他是反对她去的，毕竟大年三十了，新年就该跟家人在一起。再说现在的聚会大多很无趣，一群人无非就是吃吃饭、唱唱歌、吹吹牛而已。
陈明和老婆张悦是大学同学，今天聚会的人大多他都认识，包括她的前男友。
“你跟我一块去呗。”张悦跟陈明说。
“老婆，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财务部到了年三十这一天最忙，各种事务要处理，根本得不出空。”
陈明不是拒绝，实在是工作太忙抽不开身，这两年好不容易升到了财务科长的位置，要在部门员工面前带好头。
陈明同意让张悦去，他知道张悦的性子直爽，如同一只天空中的飞鸟，世俗的藩篱本就关不住。
“少喝点酒。”陈明嘱咐张悦。
“老陈，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陈明回想起自己和张悦相识的那天，她刚好分手，一个人在街头哭得稀巴烂，马路牙子上摆了好几个青岛啤酒的易拉罐。
陈明劝她回去，张悦犟脾气上来，非要去海边看日出。陈明担心女孩子在外面，醉醺醺的模样不安全，于是就陪着张悦。张悦当时是烟青大学的校花，而陈明只是一只小透明，那会儿还在努力学习，准备毕业之后找一份好工作。
陈明就这样被张悦拖着、拽着，到了海边。
两个人坐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七月燥热的空气在脚踝处弥散开来，两个人依靠在一起，等着天空泛出一片鱼肚白，然后看着略带灰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玫红色，然后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海平线的顶端升起来。
在那之后，张悦就把陈明当成自己人，张悦好动、陈明好静，缘分妙不可言，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毕业之后，张悦来到陈明所在的城市，那时候陈明已经在一家企业的财务部工作了，两个人结婚生子，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陈明从来不问张悦过去的事情，包括张悦和前男友为何分手，他从来不问，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周围同学的一些只言片语中才有所了解。陈明只知道张悦那时候受了伤害。陈明常常想，往事已经过去了，想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人生应该往前看。
小雪还在飘着，白天雪已经停过了，融化的雪到了晚上又结了冰，这样的路最难开。陈明已经想好了，等会见到老婆，不管她喝成什么样他都不计较、不生气，不管周围人怎么说他不够意思，不是男人，配不上张悦他都不会动怒的。
车子左拐，穿过一条小路，这里陈明是熟悉的，只要再开三个街道就能到目的地了。这条小路陈明已经很久没走了，早在十年前陈明还在城西上班的时候，每天晚上下班他都要经过这条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路还是老样子，两边的路灯杆子已经歪歪扭扭了，好几盏路灯都已经坏掉了。
这条路平时就没啥人，现在更是冷清得可怕。只有陈明的车子慢慢开着，米黄色的大灯似乎想把道路尽头照亮，但是可惜的是看过去还是黑漆漆的，只有周围的雪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陈明慢慢开着车，再没一会儿就能驶离这条路了。路两侧种了几棵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树影，树上还积着雪，汽车灯光照过去还会反射回来，让人觉得刺目。
陈明和张悦结婚十多年了，孩子都要上三年级了，这些年俩夫妻相处的还算愉快。别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陈明家反一反，张悦在前面冲锋陷阵，陈明在后方照顾家庭。很多人笑话陈明不够爷们，但是陈明觉得这样挺好，最重要是家里和谐，结婚那么多年张悦都很少跟自己发生口角。
陈明把儿子送到了父母家，母亲让他放心，把张悦照顾好就行了。这倒让陈明心里轻松了不少。
就要离开这条路了，陈明猛踩了一下油门。“咣当”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树上的积雪仿佛被惊动了，一个翻身抖落了下来。
陈明赶紧往前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车，撞了。陈明觉得很懊恼，早知道就不加速了，现在好了，处理这些事情估计要花好长时间。
陈明打开车门，一股寒风闯进来，吹得他直哆嗦。他下来，发现这里不知道怎么多了一个小口子，车子就是从这个口子里窜出来的。
陈明走过去，看见一辆白色的索纳塔，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伏在方向盘上埋头痛哭。
陈明觉得纳闷，拍了拍车窗。
“那个，大姐，你没事吧，这个情况是我全责的。”陈明说。
女人把车窗摇下来，流着泪水，“都是命！我活该，大哥，你让警察把我带走吧！”女人说着继续埋头痛哭。
“大姐，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且我全责。”陈明说着，对车子做了一番查看。
陈明的车子撞到了对方车子的侧边，副驾驶旁边的车门有点略微的凹陷，好在陈明开得不快。
“大姐——”
“大哥！”女人打断了陈明的话，“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陈明愣了愣，仔细看了看这个女人，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头发刚做过，蜷曲的黑色，非常优雅。她的泪水已经把眼妆哭花了，眼睛的一圈变得黑不拉几的，像一块块结在脸上的斑纹。女人贴着的假睫毛已经吹起来了，整张脸就像一只大花猫。
“董华军没了。”她痛哭道。
“谁？”陈明疑惑。
“董华军，我老公。”女人哭泣地说，“他走了。”
“我跟他说了，今天是年三十不要走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他却那么执着，非要跟我离婚，我拉住他的衣服，求他今晚留下来，等到这场风雪过去......”
“不是......大姐，你在说什么呀？”陈明说。
“他就是这么决绝，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说什么把房子留给我。”她说到这里又“呜呜呜”地伏身痛哭起来。
陈明沉默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了起来。此时，天空中的小雪已经不再下了，夜空是那么静谧，他站在女人的车子旁边，烟飘出来在阴冷的月光下抖了抖，就散了。
陈明就这样一直默默地站着，大约过了一刻钟，女人的情绪才有点缓和下来。
“大哥，我老公就在我的后备箱里。”
陈明往后备箱的地方望去，车尾没有撞着，完好无损，就像大街上其他的车尾一样。
“我跟他起了争执，为了一个女人，他外面养的，我要一个说法，我把他往回拽，我问他这个家到底要怎么样，怎么跟孩子交待，他说等以后再说，我就是不让他走，他硬是往前冲，结果被我一拽，他仰天翻下来，磕到了大理石茶几的角落，我看着他倒地上了......”女人说完一脸颓然地坐在驾驶位上，手不住地颤抖。
“我......看他倒地了，两腿伸直，就跟走了一样......我怎么翻动他都没有醒过来......”
“可是，大姐，我怎么感觉你的后备箱有声音传出来。”
这时候雪彻底停了，整个夜空寂静如深海的暗流，不动声色。微风拂过，行道树上面的枝丫微微抖动，雪落了下来，碰巧砸在汽车的后备箱。里面传出来一阵阵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敲击。
陈明看了看愣住的女人，走过去打开了后备箱。
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露了出来，里面的男人喘着粗气，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惶恐。
陈明赶紧把他拉出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这是在哪？”男人一脸的困惑，直到看见的自己的老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点痛。”
女人跑过去把他抱住，“我以为你走了！”
陈明让男人安抚好自己的老婆，“有啥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大年三十的，都不让人省心。”
陈明听男子说，原来当时磕到茶几之后就晕了过去，直到两车相撞才醒过来，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幽闭黑暗，心里充满了恐惧，就开始用手敲击后备箱。
陈明和男人靠着车门抽起了烟。
“我说孩子老大了吧。”陈明说。
“今年刚念大学。”男子说，“学习还挺好的。”
“老婆总是原配的好，她跟你打拼了一辈子，把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这个家，你不好好待她，有了钱就想去往其他的温柔乡，这本身就是不对的，哪有人这样，老兄，说实话，我觉得你有这样的老婆就不该去外面拈花惹草！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就该在一起团团圆圆过新年！”陈明说着心里一怔，想起了张悦。
陈明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这会张悦该等急了。
男子和女人和解了，他们向陈明道谢，“大哥，这次多亏了你呀。”
陈明让他俩赶紧回家，新的一年要开开心心的。
女人使劲点头，“大哥，得空一起吃饭，带上嫂子，好好感谢你。”
陈明的车子启动了，他先是往后倒了倒，随后女人的车子也启动了，她把方向转过来逆着陈明的方向缓缓行驶，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陈明坐在副驾驶，他把车窗摇下来，看着四周的寂静慢慢把他包围。
清冷的月亮挂在空中，把一束束冰冷的光投射下来，把万事万物的影子照得渺小。陈明掏出手机，此时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手机上一条信息都没有。
陈明把手机放在手机支架上，然后开车车子慢慢驶离这条道路，他的脑袋现在是空白的，沿途也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风景了。
当陈明来到老婆所在的酒店，包厢里面还是人声鼎沸，大家还在那里热情地歌唱，他看到一位男士借着酒劲想去搂抱自己的老婆，周围人不断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陈明一句话都没说，他转身准备走，只听见里面传来张悦的声音，“大家不要胡闹了，我现在是名花有主的人啦，我家老陈今天在单位加班没来，今天是大年三十，我本来应该跟他一块儿过的，他很大方地把我让出来，让我跟你们一块儿见见面，叙叙旧......”
陈明听着心头一暖，一股泪水涌了出来，他赶紧擦掉。
张悦推开起哄的人群，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明，朝他挥了挥手，招呼他进去。
陈明推门进去，“老婆。”
“说曹操曹操到。”张悦走过来牵住陈明的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家老陈！”
“哎呀，陈哥你可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好的老婆。”
“陈哥现在是陈总了，听老张说他这两年升了部门经理，出息了......”
陈明全然不去管其他人的说辞，只是紧紧牵住老婆的手，说啥也不放。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来了，原本寂静的城市在这一刻醒了过来，大街上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外面传来一阵有一阵的新年爆竹声。陈明牵着张悦的手来到酒店外面，此时正巧烟花不断地腾空而起，绚烂而美丽。两人看着一朵朵如星河般璀璨的烟花点亮寂静的夜空。
“新年快乐。”张悦说。
“新年快乐！”
陈明说着把张悦紧紧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