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代沟
父母所住的地方，就在新县县城中心。张山每次回来，都能深切感受县城发生的地覆天翻的变化，人们也更加忙碌，更加浮躁，更加急功近利，为了追求更多的物质生活，而忙碌奔波。宽阔的水泥路上，高级轿车一辆挨着一辆，就连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在不断升级改造，装修越来越豪华气派，好似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人们的消费能力。
张山曾听老一辈人讲，新县大多数人的祖先，在明朝的时候因连年饥荒，人们吃不饱饭，便从山西省洪桐县洪桐村大槐树下迁徙过来的。张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记不清是哪一辈了，曾带着一家老小，一路要饭一路走到新县这个地方，在这里落了脚，后世的子子孙孙便在这里繁衍生息。
两层小楼宁静祥和。
枯黄的葡萄藤蜿蜒曲折，爬满整个院子，就像垂暮的老人的手臂，无力地伸展到每个角落。透过藤蔓的缝隙间，抬头望天，能见到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白色与蓝色，那白的是云，蓝的是天。一切是那么有序，是那种刻意的有序。
父母听说张山要回来，便忙碌起来张罗着包饺子。因为张山爱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所以，尽管老俩已经吃过中午饭，但还是喜气洋洋地擀起了面，剁起韭菜鸡蛋馅，忙乎起来。
满满一篦子饺子等待下锅，张山推门进来，喊了一声：
“妈，我回来了。”
这一声呼唤，他曾呼唤过无数遍，可那时不远也不近，曾是他的孩提时代与学生时代，那时的父母没有两鬓的霜白，没有满脸的褶皱，更没有被生活压弯的脊梁，转眼间孩子长大，离开生养他的父母，离开了家。张山自从大学毕业离开县城，再到武南市报社工作，再到结婚生子，父母一直牵挂在心，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
因为是独生子女的缘故，父母关注焦点的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婚姻这件事，曾令他苦不堪言。他曾谈过一个女朋友，因女朋友的工作条件不好，曾遭到父母的极力反对，勒令他不要再见，立即断绝一切来往。他与父母抗争、争吵过，曾搅得身心俱疲，家长的阻挠再加之两人性格原因，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但这件事对于张山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父母对儿子的过分关怀和关注，导致他没能正确判断一些事请，也导致了他不愿与父母有过多的沟通，不愿向父母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避免与父母观点不一，而导致争吵。
张妈听到呼唤，连忙从厨房里出来，张爸也跟着出来。
“哎……山娃儿回来了。”张妈笑吟吟地迎上前去。
“娃儿最近瘦了……”张爸说。
“妈……爸……还行吧，最近单位事情多，有点忙。”张山手里拎着补品，来到二老面前，张爸伸手去接。
张山说：“爸，我来吧，你歇着。”
“快进屋，洗个手吃饺子了。饿坏了吧。”张妈说。
“走，进屋去。”张爸招呼着向客厅走去。
“不饿，妈……妈，你又给我包饺子……别太累了，我自己盛吧……”
“不累，你去陪你爸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好。”
客厅的摆设跟上次张山回来时候，没什么不同，沙发、茶几、平柜、电视、椅子等，十年如一日地摆放在那里，就连那些茶具、烟灰缸、书本都摆放在原位，一切都像没有丝毫挪动，就像这房间里不曾有人住过。但沙发、桌子、茶几、地上的瓷砖地面上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分明是经过认真打扫过的。父母长期形成的严谨与一丝不苟，曾令他感到惊讶。但唯一不同的是平柜上摆了一沓厚厚的报纸。
张山走过去，翻看着报纸说：“爸，啥时候订了报纸？”
“没给你说，今年年初订的，我跟你妈平时没啥事，就看看电视，现在电视上广告太多，就订了一份武南日报，邮政局天天送……”
张山出事的时候，是在两个月前，他看了看父亲，又翻了翻报纸，见父亲并没有看他，正低头抽烟。他担心父母看到他写那篇文章，忙问：“你跟我妈天天看报纸吗？”
“……周一到周五，天天看，一字不漏。特别是你写的新闻，我要读上两遍……”张爸有板有眼地说。
父亲的精确与严谨让他打了一个哆嗦，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的监视之下。“当老师的，都这样认真吗？”他心想。
“爸，看报纸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况且你看书看报还要带老花镜，多麻烦。以后尽量少呆在家里，没事多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张山不失时机地劝说。
张山接着问：“最近你有没有见我写的新闻？”
“最近？”张爸反问。
“是呀，最近。”
“最近我跟你妈老爱去咱家旁边建的游园，那地方每天热闹的很，三饭后年轻的、年老的，有男的、有女的，什么扇子舞、广场舞，跳开了花。这段时间，你妈的腰椎病也好多了，天天拉我去陪练……”张爸高兴的嘿嘿笑。
“啊……太好了。以后就别闷在家里，没事就去跳舞吧。”张山终于松了一口气。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张山顾不得发滚烫，埋头接连一个又一个地送进嘴里，连饺子的味道都没品出来。他无意抬起头，却见父母都端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慢点吃。”张妈见他吃的太快，便提醒说。
“没事，妈。”
张山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打着饱嗝，起身把饺子碗放进厨房。
“被报社处分的事儿，他们不知道。又要给我说啥事儿？……难道是要劝我和莫莉生二胎的事儿？……”张山心里边想着，装模作样地朝锅里盛了一碗饺子汤，挪到厨房门口竖起耳朵听客厅里父母说些什么。
“……”
“那事儿你先给山娃儿提……”张爸说。
“你说吧！上次我给他说，他说没时间没精力，暂时不考虑要生二胎。”张妈说。
“你都不会说，你想要孙子。”
“说了，他说你都有孙女了，还要孙子干啥。”
“你咋说？”
“我说孙子跟孙女不一样。”
“咳，咳”张山故意咳嗽两声，走进客厅门前说：“爸妈，那啥……我单位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有啥事儿给我打电话……我走了……”张山转身便要出门。
“哎……”张妈说：“你爸有事儿跟你说。”
“妈，电话里说。我先走了……”张山扭头又要走。
“站住！”张爸呵斥了一声。
张山惊得连忙扭过身子，无奈之下回到客厅，等待爸妈训话。
“你跟莫莉你俩有没有计划生二胎。”张爸问。
“没有。”张山毫不隐瞒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想抱孙子，想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你知不知道你妈看到别人家的孙娃儿，在她眼前跑来跑去，心里是个啥滋味……”“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知道一个孩子有多孤单，蕾蕾今年7岁了，也该有个伴儿……”“……你不知道等你老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可怜呐……”
“爸，行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张山实在忍无可忍，打断父亲的话，起身边向外走边说：“我走了……”
“回来……”张爸呵斥道。
张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快走到大门的时候说：“爸妈，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明白……”
张爸望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着说：“……心里明白？……心里明白，啥意思……”
“哎呀，老头子。你咋光说我了！你咋不说你自己！……你不也想抱孙子想疯了嘛……”张妈气呼呼地埋怨起来。
等父母回过神来，张山早已出了院门，桑塔纳轿车屁股喷着白烟，呼呼地一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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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第二届小说创作月参赛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