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叶真真伏在床上痛哭号啕。章桐竟然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他一直在保护自己,一直在帮助自己,一直在试图用他的爱挽救自己,他一直在努力用他的爱把自己争取过去,而后在肖子谦被捕之后免受太多的痛苦。调查肖子谦是对的,无论他对自己有多么好,无论他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但毕竟对国家对人民来说,他是一个罪人。章桐是警察,他有责任将他绳之以法。他是在利用自己,是在骗自己,可是他没有错。
一天一夜,她一直伏在床上读章桐的日记,字里行间,她看到了他的青春,他的爱情;她看到了他的痛苦,他的彷徨;她也看到了他的责任感和他的男人气。她重新认识了她早己熟悉的章桐,她曾经认识的章桐是一个嬉皮笑脸的大男孩,动不动要到她这蹭饭吃,似乎每天运动和玩耍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她爱他的逼人青春,是他的逼人青春打动了她,她却从来没有深入过他的内心。原来他还有这样丰富的内心,有这样强烈的责任感,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去爱。
可是,如今,他躺在了病床上,不知道还能否有机会再次体验这鲜活的生活,他那么热爱的大自然,不知他能否还有机会奔跑着迎接朝阳。肖子谦的死是一个必然,他们那样的人早晚都会是这个下场。可章桐却不该承受这样的噩运。他才二十七岁,他绚烂的人生才刚刚开端,他没有做错该用生命来承担的事情。
叶真真在家里读了一天一夜,哭了一天一夜,第三天,她简单吃了点东西,打点了行囊,下楼直奔火车站,她要到肖子谦跳海的地方去看看。
在车站,她又拨通了陈奕的电话,陈奕告诉她,章桐的生命迹象明显好转,基本上可以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他的意识还没有一点点恢复。叶真真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事情在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这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只要把他的生命留下,其它一切就都有机会。
火车启动了,载着她离她的谦哥越来越近了,叶真真坐在窗前泪流满面,谦哥,我来看你了。
叶真真找到了韩青所描述的那个地方,她沿着海边慢慢地走着,看着那无边无际大海,想着谦哥永远地与这大海溶合在一起了,她的泪便再次喷涌而出。海风很凉,她有些瑟瑟,看海边摆弄船只的像是当地人的样子,她便上前问道,“老伯,请问最近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位老人家回头看了看她,“是啊,姑娘,一伙警察追捕一个逃犯,那个逃犯就是从这边上了一艘快船,向海上逃去了。但是他能逃向哪里?要么被警察抓住,要么就跳海。他无处可去,那就是死路一条。我怀疑那个人上了船就是要寻死的。奇怪的是啊,他的尸体到现在还没被打捞上来,那天的风很大,水流也急,没准儿冲到哪里去了。”
叶真真红湿眼眶,谢了老人家,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踱着。是的,谦哥,这里,哪有什么逃生的途径?你上了船,就是决定赴死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决绝?为什么不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没有勇气接受人民的审判呢?错了就是错了,你一直是执迷不悟吗?如果你接受拘捕,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你的小妹子呢?
叶真真坐在一只小船的船头,将双肩背包取下来,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纸。摘下手套,就坐在那里叠起小船。各种颜色的小船一只只地被放入海水中,随着风儿和水流漂开去。
谦哥,真儿来看你了,如果地下有知,你能感应得到吗?希望这一只只小船能带给你真儿的问候和抚慰,真儿想你。
谦哥,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也一直回避这件事。我宁愿欺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头脑和心灵,只享受我们之间的欢爱。但是,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了,做错事的人早晚都会受到惩罚。尤其是谦哥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走上了这条路,这条路是一条死路,早晚要受到惩罚的。从道义上讲,你的死是罪有应得,可于真真讲,却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因为我痛失我爱。
谦哥,原谅真真不能追随你去,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章桐。他对你,是一个警察的责任,一个公民的义务。而小李对他,却是千不该万不该,他那样年轻正直可爱的生命不该因你们而终止。如今他有幸活下来了,日后会如何无人知晓,但是谦哥,我要替你们赎罪,我留下来替你们赎罪,我要用我的一生一世来照顾他,陪伴他,一直到他醒来。我相信他会醒来,我不能接受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就长久地躺在病床上。
谦哥,让我下辈子再报答你的爱吧!
一只只小船随流漂去,附近的海面上变得五彩缤纷,一些人伫足看着这个怪异的女人,但她浑然不觉。海风很凉,她全身已经麻木,手已经通红,可她还是一只一只地叠着纸船,一只一只地把它们放进水里,看着它们一只一只地漂走。她相信它们能替她把心事带给谦哥。
她又想起那个盛夏,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纱帐,那条柏油马路,还有那金色的夕阳。那一年,十六岁的她第一次见到了那双令她牵挂一生的黑眼睛。在那个时候,她就该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现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正路上的人。但她被那双黑眼睛盅惑,不能自拔。再后来的几次相见,让她把他种在了心里,翩翩的风度,迷人的外表,温柔的呵护,她已经忘记了那不同寻常的第一次。她只剩下了期盼和拥有,不再持有怀疑和不安。骨子里的叛逆和野性让她忽略了这一层。在她的心里,只有爱。越是得不到,越是焦灼地盼,越是执着地等。为了这份‘得不到’,她不在乎多少‘已失去’。在这十几年的苦等中,她失去了多少?何止是郑铮,何止是章桐?还有无数朋友和永远逝去的青春。而最终她如愿以偿,她得到了他,得到了他的爱,她真的实现了自己愿望,把自己交给最爱的人。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却是比从前更加痛苦的过程。爱有时候很甜蜜,有时候却是让人更痛苦。
后悔吗?她问自己。
不,我不后悔,爱上他,无怨无悔。
只是,唯一的心结,害了章桐。这个心结她无法打开,她只有用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十二
叶真真又回到了本市。到海边祭奠了肖子谦后,她的心态平和了许多,此时她的心中再无多想,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照料章桐。
下了火车,她打车直奔武警医院,一路直接上了三楼的重症监护室。
“我要看看章桐。”她对护士说。
“这里没有章桐。”护士冷冷地说。
叶真真的头‘嗡’的一声,身体不觉摇晃了一下,“怎么会没有?他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护士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他是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才不会在这里。去五楼脑外看看吧。”
叶真真抚着狂跳的心,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太紧张了。靠在墙上镇定了一下,迈步走向五楼,在五楼的转角,刚好碰上陈奕。
“陈奕,章桐是在这里吗?”
陈奕点点头,“他已经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所以就离开了重症监护室,现在枪伤已经没问题,只剩下头部的问题了,眼下看……还没什么进展。”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叶真真眼圈一红,低头跟着他进了章桐的病房。她看到章桐的身上已经再没有什么管子,头上仍然裹着纱布,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奔到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还是那么俊朗,呼吸很均匀,就像睡着了一样。她握起他的手,他的手仍然很温暖,泪水啪嗒啪嗒地滚落,但她的嘴角却泛起一丝微笑。
“章桐,我回来了,从今天起,我来照顾你,再也不离开你。我相信,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突然睁开眼睛,向我微笑,跟我说,真真,我饿了。”
陈奕在叶真真的身后,看着他们,落泪了。
“叶真真,再有两天,章桐就拆线了,我们决定就把他留在这里,每天派人轮流来照顾他。”
叶真真没回头,仍然抚着章桐的脸颊,坚定地说,“给他办理出院吧,我会把他接到我家里,我也是医生,我懂得如何护理他。今后的他由我负责照顾。”
陈奕忙说,“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多少有些不方便,另外,也不能让他耽误你今后的人生大事。他是我们单位的人,我们照顾他就好了。”
叶真真才回过头,脸上仍然是微笑和泪水,“陈奕,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不是一直这样说吗?既然我是他女朋友,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今后也没有什么人生大事,照顾章桐就是我的人生大事,是我今后唯一要做的事情。”
陈奕说不出话,转过脸去掩饰涌出来的泪水。
正在这时,门开了,张世明手捧一束鲜花进来,身后跟了一个抱孩子的女子,竟是吴霜。
张世明把花交给叶真真,转身看着章桐,开始抽泣起来,“叶姐,我早知道我章哥出事了,可是人家不让我见他,这些天我天天在家里伤心难过,我章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呢?才得知他已经到了普通病房,我这才来的。这次来,我还带了吴霜和宝宝过来,我要让章哥看一看,我已经和她好了,你们再也不用故意买花了,我已经能照顾她们母子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我希望章哥听到这个好消息,能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
叶真真热泪如注。吴霜略有羞涩,向叶真真点头微笑,也称一声叶姐好。她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过往,对于叶真真,除了感激,还能有什么?而如今看到了不幸一样发生在她身上,她也只有同情加惋惜。自己已经再觅得一份好姻缘,希望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也一样好人好报吧!
下午,只剩下叶真真一个人留在病床前。她用热毛巾给章桐通体擦了一遍,这么久没洗澡,是不是很难受啊?擦好以后,又喂他吃了一些奶质的流食。给他擦了嘴,把被子盖严,伏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竟有些迷糊起来。
正在朦胧间,突然觉得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居然是金瑛。叶真真大惊,一下子从床前站起来。自从出事,她还没有金瑛的一点消息,她不知道金瑛如何看待这一切,如何面对这一切。今天,她怎么会到章桐这里来?她看到金瑛一向丰腴的形体变得瘦削了许多,脸上也不再光彩照人,比之从前憔悴了何止三二分?经历了这一场事故,她受到的打击也一样深重啊!
“金瑛,你怎么来了?快坐。”叶真真尽量让自己镇静,连忙推过一把椅子。
金瑛嘴角一动,似乎想露出一丝笑意,但她失败了,木然地说,“我想跟你聊聊,可是,我知道,除了这里,我不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你。也好,这里很安静,当着章桐的面谈就更好。”
“可惜他什么也听不到。”叶真真转过脸,泪水再次盈湿眼眶。
“我知道他听不到。”金瑛说,眼里也似有一丝晶莹在闪动。
两个人在章桐的床前沉默了一会儿,金瑛终于开口,“真真,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迷惑,你一直怀疑我。今天,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真真一惊,回头看了看她,她看到金瑛的眼里是平静的,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丈夫李博,是你丈夫的亲随。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了一个叫‘谦哥’的人干事。具体干什么,我却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但是有一天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我发现他参与的是贩毒。我吓坏了,想了几天之后,我跟他摊牌,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接触这些东西,我要让我的儿子在一个清清白白的环境中长大,将来当一个正正当当的人。他同意了,因而他才在家乡给我买了这房子,将我们娘俩安顿在这里。我第一次在那里碰到你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那天晚上我和他电话,兴奋地告诉他我遇到了老同学叶真真。他才告诉我你是那个谦哥的女人。他告诉我不要和你多来往,他们本不想让他们的女人有交集。后来,我知道他们那边遇到了麻烦,事情越来越不顺利。出行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方便。尤其是谦哥比他还要不方便。但是他惦念你,所以李博就经常让我关注你一下,然后给他报个平安。这一切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比我还要单纯,你如果知道了他们是干这个的,你一定会受不了的。你和章桐的密切也让我很紧张。我不知道那个谦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除了对谦哥死心塌地言听计从,除了对我们母子关怀备至,对其它人而言,他就是一个很残暴无情的人,他们干那行的都是心狠手辣的。我怕他们知道谦哥的女人胆敢背地里跟一个毛头小子鬼混会对你下手,所以我一直想暗示你。后来我发现我对此无能为力,也只好作罢。唯一我没想到的是章桐竟然是一个警察,他一直暗地里对他们做调查,你我都是他利用的棋子。但是我不恨他,真的,真真,我不恨他。李博他们所干的是祸国殃民的事,他们早晚得得到报应。就算没有章桐,也会有别的人来整治他们。我恨他们,但是其中却有我的丈夫,我做不到告发他们,只能听天由命。我天天在家里看圣经,天天为他们祷告,希望能替他们减少些罪孽。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得到了应得的下场。这是我早都想到的结局。所以除了难过,除了失去丈夫的难过,我的心反而平静了,我谁也不恨,我解脱了。”
叶真真惊讶地望着眼前的金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可是,金瑛,以后你怎么办?”
金瑛轻轻一叹,“还能有什么?准备把那房子卖了,然后带着儿子换个安静的地方,安安生生地把他抚养成人。今天来也是跟你道个别。这次再走,我真的就和从前永远绝别了,我希望谁也不要再记得你们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叫金瑛的人。”
叶真真哭了,“怎么会呢,金瑛?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
金瑛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看了看静静的章桐,“他是好样的,我以前真的以为他是个吃软饭的浪荡子,还想着你怎么可能跟这种人搭在一起。现在看我错了,只是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他没有做错什么。李博做了最伤天害理的一件事。你是要照顾他对吗?你一定会的,我了解你。我就无能为力了,回去以后,我只能天天为他祷告,向主祈祷,愿主保佑他早日恢复。”
金瑛站起身来,握了叶真真的手,“真真,从上学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对你有过敌意和恨意,从来没有。但是我没有勇气再与你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因为你与我所有的伤痛密切相关。我只能选择离开,永远地离开,还有郑铮,我曾试图说服自己去见他一面,毕竟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但是我还是选择放弃。我的伤疤已经结痂了,我再不想揭开它。如今新的伤口又血淋淋地摆在我眼前,我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抚平它,就让我远离这一切,独自去承受吧。”
叶真真抱住她失声痛哭。
十三
叶真真回到自己西郊的房子。辛恬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她决定把章桐接到这里来住,她相信章桐如果有思想,他也一定愿意住在这里,东部的富贵豪华本来不适合他们。明天章桐就要出院了,她要把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以后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家了。
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后,叶真真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她四下里张望着,除了自己生活必用的东西,这里基本已经齐全了。歇了一会儿以后,她决定再去东面的家一趟,把自己常用的衣物取回来。下楼打了车一路来到富宇花园。她走在甬路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心里十分平静,这一切将不再与她有关了,她不再属于这块富人的土地。
上楼开门,眼角习惯性地往信箱瞥了一眼,却发现里面似乎还是有一封信。她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血液窜升,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这又是谁?谁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她瑟瑟地抖着,打开信箱,取出那封信。信上写了叶真真收,却没有写信人的地址。看邮戳,竟是临海市。她的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临海市?莫非这封信与谦哥有关?
叶真真颤抖着开门进屋,瘫坐在沙发上,急切地把信封打开,里面是折叠成一只燕子形状的两页精美的信笺。看笔迹不熟悉,看落款,竟是亲爱的谦哥。是谦哥给我写的信?他没死吗?叶真真觉得心脏快要爆裂,人已经撑不住了。不得己将信放在沙发上,人卧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
亲爱的真真:
你好吗?现在正在干什么?是在想我吗?
我想了好久,终于决定给你写一封信,我知道你一直惦念我,可我却不能保证会不会再有机会去看你。我怕万一我再也不能去看你,会让你一生为我痛苦牵挂,那样我就太对不起你了。所以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讲一下,交待一下,这样就算死也我瞑目了。
好真真,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你认识哥这么久了,却从来不问。我知道那是你懂事,也知道你是因为爱我。你爱我,就会接受我的一切。可是我却一直觉得愧对于你,我不配你这样纯洁的女孩来爱,真的不配。我也一直想要瞒你,我想在你的心中保留一个美好的形象。让你一直认为你的谦哥是世界上最帅的最有魅力的最爱你的男人,这样我会很幸福。我也愿意为了维护我的这一形象而努力。可是现在,情况大不同了,我可能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我怕是没能力再保护你再宠爱你了。所以我得跟你坦白了。
好真真,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彻底完全的坏人,我这么多年一直做的事情是贩卖走私毒品,我干的是为千夫所指、祸国殃民的恶事。但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无缘无故走上这条不归路,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做坏事,谦哥也是迫不得己。关于这点,就请你原谅谦哥吧。本来我以为我就在这条路上混下去了,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活到哪天算哪天,死了也就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可是,你出现了,你让我觉得这人世间还有真正的情谊和温暖,你让我对这世间产生了留恋。我才发现自己心中也有爱,也有真情。但是说实话,真真,如果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能够预知此后的不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要你,让你当我的女人。就算我再爱你,
就算你再爱我,我都不会玷污你的清白让你跟我受苦的。当时我们一直一帆风顺,让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顺风顺水地一直这样活下去。我还妄想着和你亲亲爱爱共度一生呢。
可是,没想到,变故就那样突然开始了,越来越糟,越来越糟,到了现在,我几乎是穷途末路了,说不定哪天,警察就会上门要我的脑袋。好真真,我不怕死,干这行的没有怕死的。可是自从有了你,我的心就不再无牵无挂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留恋和挂牵。我死是罪有应得,但是你,我的好真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是个罪人,我不值得你为我伤心难过,苦守一生。你该有新的生活,新的爱情,新的一切。
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是你情况我是知道的。你很好,还有一个章桐经常去看你,陪伴你,是吗?那个小伙子不错,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了,他也爱你。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也还那样爱你,更说明他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他不介意你的过往,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哥再不能去看你,就忘掉我吧,我不值得你爱。好好地珍惜眼前的生活,跟那个男孩子一起生活吧!
哥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哥留给你的房子和银行卡上的钱足够你的后半生享用了,放心地用吧,那些钱是干净的,哥这么多年也不都是偷偷摸摸干那些坏事的,我有正当的生意做掩护,给你的钱都是正当生意这边赚来的,我本来也没想过用脏钱为你买任何一样东西,我不想玷污你。
今天,我写了这封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读到它。如果以后我能安然无恙,我就永远也不会给你看;如果你什么时候收到了它,那就是我出事了,是死是逃我也不知道,而你就当我死了,好吗?忘掉我,重新开始。
可是,好真真,我想你,我不想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如果再也见不到你一面,我不管是死还是逃生都会不安生的。小李他们都在劝我不要管你了,我还在犹豫,我还想偷偷回去见你一面,好好亲亲你,好好爱爱你。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但是我会争取。
再见了,我的小妹子,傻丫头,好真真。不管哥今后如何,但你一定要幸福,好吗?
叶真真把信贴在胸口,无声地哭泣呻吟,谦哥,谦哥,你终于向我承认了你的一切,你终于对你的小妹子敞开了心扉,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谢谢你,谦哥,我更加了解了你的爱,放心地去吧,在那边等我,等我把这世的债还了,我就去找你,我还当你亲爱的小妹子。
十四
叶真真卖掉了东边富人区的房子,把钱捐给了本市的戒毒机构。她希望能为戒毒事业做些贡献,也替谦哥赎一点罪。所有的心愿都了了,她剩下的就是一心一意照顾章桐。为此她休了一年的长假,又买了许多相关的护理专业的书藉,专心在家研究章桐的恢复问题。
章桐已经回家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叶真真已经熟悉了所有照顾他的环节,擦洗,按摩,用药,饮食,包括大小便。每天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呵护着他,为他做着一切。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所有的纱布都已经撤下,除了留下几块伤疤,又恢复了原来的英俊可爱的章桐。只是他一直是睡着,睡着,就那样静静地睡着。但见他的面色比以往红润了许多,叶真真还是感觉很欣慰,每天她一边给他擦洗按摩,一边都会跟他聊天,说这说那,她相信总有一天,章桐能够听见她的话,睁开眼醒来应答。她甚至买了一把吉他,天天坐在他床前弹一会儿,章桐喜欢吉他,说不定哪天,他会突然醒来说,你弹得真难听。每当想这些,叶真真便微笑着泪流满面。
又到了探望林晓枫的日子了,今天她照例替辛恬去看望他。连续两个探望日辛恬都没有露面,她没有脸去见他,叶真真一直撒谎说辛恬因公外出,她看到了林晓枫脸上的失望和狐疑,她只希望让他一点一点地接受,太突然的打击怕他承受不了。
起来刷牙,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从腹中散发出来,干呕了几下,扶住洗手池休息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她突然心中一动,莫不是自己怀孕了?自己怀了谦哥的孩子?不对,谦哥走的第二天,自己就来潮了,怎么可能呢?拿起牙刷又刷了几下,她呆住了,愣愣地僵在了那里,她想起了郑铮曾经在自己那里留宿一夜,那一夜,自己半昏迷半清醒,跟他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一次。自己竟然会怀上郑铮的孩子吗?
叶真真一边洗漱一边哭泣,她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哭,不是欣喜也不是怨恨,只觉得心里千滋百味,无从说起。匆匆整理一下自己,跑下楼买了试纸,看着试纸上升起的两条红杠,她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果真怀上了郑铮的孩子,这可怎么办?
呆坐了良久,她起来,为章桐煮饭。电锅插上了电,她开始为章桐擦洗,边擦边说,“章桐,你寂寞吗?光是我一个人陪着你你会不会很寂寞?要是寂寞的话,我再在咱们家添上一口儿怎么样?再添一个小宝宝,你听到他的哭声,笑声,咿呀学语声,就一定会兴奋得不忍心再躺下去了,是吗?你一定会渴望融入这鲜活的生活当中来,对吗?如果你不醒,我就让它叫你叔叔,如果你醒了,我让它叫你爸爸,好不好?”
叶真真伏下身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章桐,我爱你,快点醒来吧,给我的孩子当爸爸,好不好?”
叶真真伏在章桐的胸前失声痛哭。
把章桐收拾完毕,叶真真整理好自己,下楼打车去监狱探望林晓枫。玻璃窗的内外,林晓枫与叶真真相对而坐。
“晓枫,这一段还好吗?”
“好,真真姐,虽然在监狱里,但是他们对我非常好,我天天努力学知识,我相信出狱之后,我一定能考上博士。这里的领导也因为我的良好表现,正在考虑给我减刑呢。也许三年两年我就能出去了。”
“真好,”叶真真欣慰地看着他,“让姐给你讲讲这一阵子发生的事好吗?”
于是她把自己的遭遇都讲给了他,当他得知肖子谦自杀,章桐变成植物人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叶真真看着他,轻轻地说,“晓枫,人生还能有什么事比姐经历的东西还要苦痛?但是姐挺过来了,姐知道人活着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某方面的失意就放弃自己,就失去生活的信心,你说对吗?”
林晓枫看着她,平静地问,“真真姐,你是想说恬恬的事对吗?她不爱我了,是吗?我早都预感到了,以她的性格不可能一连两次不来看我,这只能说明她已经变心了。”
叶真真眼圈红了,“晓枫,她还爱你,只是虽然她身在自由天地,却仍然有些由不得她的事。本来她是想一心一意地等你出去,和你一起共度一生。但是事情发生了变故,她再没有脸面来见你。详情我就不说了,但是我们仍希望她能拥有幸福对吗?你也一样会再次拥有你的幸福的。姐用亲身经历来告诉你,爱可以去,也可以再来。”
林晓枫苦笑一下,“真真姐,你真好,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也不恨她,本来我也不该耽误她的大好青春,从进来那天起,我就对这份感情无望了。她的离去只能让我更加发奋图强,出去以后,我一定活出一个样子给他们看,我林晓枫不是因为女人就一蹶不振的人,我是个男人,你等着看吧。”
叶真真竖起大拇指,“晓枫,好样的。”
林晓枫轻轻一笑,“真真姐,我反而担心你,你经历了那么多伤痛,还要坐在这里安慰我,你真了不起。可是章桐他还有醒过来的希望吗?如果他永远也不会醒来,你就打算永远这样过下去吗?”
叶真真微笑,“晓枫,对于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和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一样,能和自己最亲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幸福呢?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听到我的招唤,醒过来,还和从前一样带着我迎接朝阳。”
……
四个月后,辛恬和孙淳举行盛大婚礼,叶真真身着孕妇裙出现在婚礼现场,看着一对新人在众星捧月中一吻定情,喝交杯酒,交换礼物,倾吐爱的誓言,她由衷地笑了,毕竟这一对是真正获得幸福的,就为他们祝福吧!
郑铮和高千雅也到场了,当郑铮看到小腹微凸的叶真真时,目光中充满迷惑。她怎么会……?高千雅比郑铮还要惊讶。自从叶真真那边出事,她就一直没再见过她。今天相见,她竟快成妈妈了?
“叶姐,你好,你怎么……?”高千雅拉住叶真真的手,惊喜交加地说。
叶真真微笑,“是的,我要当妈妈了。你们在这儿陪恬恬一起高兴吧,我得走了,章桐需要我,他该按摩了。”
叶真真与郑铮夫妇告别,出了宴会厅。外面阳光灿烂,她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今天该给章桐熬什么粥?神经科的医生前日给他复诊了,他惊讶地发现,章桐的所有神经肌肉都没有一点驰缓软瘫的迹象,就跟正常人一样的有力。他甚至预言不日他真的有可能醒过来。这一消息让叶真真振奋,这几天她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她甚至每天为章桐唱了几首歌。
电话响,是郑铮。
“真真,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的声音急切而激动。
“郑铮,不要问这些荒唐的问题好吗?我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千雅呢?不要让她听见,不要让她怀疑,好好过你的日子,你的生活很平静,很美好,要懂得知足,行吗?”
放下电话,叶真真大步向前走去。郑铮,对不起,今生欠你的,我已经找到报答你的途径了,那就是为你生一个孩子。但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过你的平静生活去吧,这个孩子,现在他的爸爸是章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