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依稀记得，那一个晚上，但是，并不记得全部。

因为毕竟那是前世，但我总还记得，我是有罪的。

我曾经杀死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在前世。

当时，我落草不久，武功不行、胆子不够，唯一还能够活着的原因是运气不错。那时候，我们国家正在打仗，民不聊生，到处是荒漠般孤寂的破败村落。

战争来临之时，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没有终点的旅行，我们饥饿、劳累，怀揣绝望，经过一个个已然空荡、破败的村落、城池。

然陪我一起逃难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的倒下去，最后只剩下我和母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是我唯一的愿望和梦想。然而，此时，我们进入了荒芜山，我们的大王觉得母亲年老无用，便下令杀了她。但大王并不知道，世界上最无用的人却是我自己，别看我还年轻，但我一无所知、一无所能。

不知道此刻，你还寂寞吗？寂寞的哭和笑，寂寞的远去。

你可知道，我就要离开了？

你可知道，我的世界已经不会再有阳光了？

你可知道，我想毁灭自己，直到自己成功被毁灭。

我每天担心大王会下令将我杀死，有一天，大王告诉我，他需要一个亲信，觉得我还不错。但是为了试验我是否有能力辅佐他，他要求我必须亲手杀死一个人。我受宠若惊，一心想着要杀死一个人，便有了人的庇护，不用再遭受其他强盗的欺辱。

然而我终究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我用手指握住冰凉的大刀，浑身冷得忍不住打颤，山谷里的野花开得还算烂漫，我们踩过青青葱葱的草地，将绿色的小生命踏成尸体。

第一次遇到少女，她在微笑，笑得宛如春天最烂漫的花朵、最柔顺的风，我知道，她即便一言不发，我也能够爱上她，我看着她，握紧手中的刀，她的目光顺着我的手臂看过去，恬淡的笑容瞬间僵硬。

她的血仿佛冒着灼热的烟雾，让我握住刀的手臂发麻。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害怕她消失，但她确实在一点点儿的消失，很快她便会离开我。我知道，虽然我并不希望这样，也就在这时，我的胸口突然一阵冰凉，我猛地抬起头，她痛苦的眼神中充满着冷冰冰的寒气，她瞪着我，手指握着的发钗插进我的心口……

第二世

后面的事情，我便不能够记得很清楚了，只知道当我醒来时，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不知道现在人的世界是否还在打仗，不知道痛苦着的他们还会痛苦多久，才能找到幸福。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是一只蚂蚁。

蚂蚁的使命就是——像人一般注定了的，做事，然后生活着，直到死去。

然而，身为蚂蚁的我，一直遭受蚁族的鄙视，因为我有点儿不务正业，总爱懒散的倚在洞门口的一块沙子上，想事情。

“孩子，你得听蚁王的话。”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生存。”

“但我是一只不想生存的蚂蚁。”

我苦思冥想，想不出自己存活的理由，因为身为蚂蚁，我实在有点儿不甘心。然而我终究也没有死去，在终日闲逛的某一天里，我闯入了一片我不曾见过的天地里，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尘封多年的佳酿，瞬间迷惑了我的蚁心，然后一个女孩子向我跑过来，微微笑着，那一刻，我震住了，“诶，有一只蚂蚁。”

她蹲下来，用手小心的捏着我，向前走去。“嘿嘿——”

时光此刻突然顿住，她的冷笑声仿佛将我带入不久前的那一夜里。然后，我被抛进水中，的身体被汹涌而来的水一点点儿淹没过去，回荡在我耳边的，是她的一声声冰冷的笑声。

我终究是死了。在恐惧中。

经过奈何桥的时候，我看到了孟婆，孟婆与我前世的母亲容貌竟然一般，她看着我，眼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泪光，“孩子，你来了。”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样活着，没有你的话？”我说。

“你应该坚强。”

“我不知道怎么坚强。死比坚强容易多了。”

“喝汤。”

“人为什么会活着？孟婆。”

“总是有原因的，在没有死之前，就应该活着。”

第三世

喝完孟婆给我的汤后，我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前世的记忆烟消云散。

我是一个女子，瘦小、悲伤，喜欢坐在村前的井口边听老人讲狐仙的故事，老人们说，每隔三百年，村里便会有魑魅来骚扰，我们村庄就会诞生狐仙的后人，狐仙会施展法力，保佑村庄老少平安。

我是村里人们眼中的怪胎，常常一言不发的默默哭泣，爷爷常常说，我可能是为了赎前世的罪，每一个有罪的人都不可能得到幸福。

我与爷爷相依为命，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直与爷爷相依为命。

我觉得，我是不可能喜欢上谁的，除了爷爷。

然而，却深知愿望的不可能，所以，很忧伤。

我很孤单，在白天、夜晚、人群里。

天渐渐黑起来了，然后白天越来越短，渐渐的，大家都不能够看到白天，村里人得了一种怪病，眼睛看不到光，爷爷也生病了，村长凑足了钱准备去城里请大夫，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忍不住去找村长的老婆理论，可是，推开村长家中那破败的木门时，只听“噗通”一声，冷冷的风，夹着时光抛洒的尘土，一点点儿被我们呼吸在口中，我们闻到一股恶臭，村长躺在地上，手中紧握着一把护身用的长刀，刀鞘不见，只见鲜血反射出的氤氲的光芒，将一切悲惨的事情变得如同水晶瓶里不太真实的幻觉。里屋是村长妻儿的尸体，尸身满是黑点儿，臭气熏天，想是得了怪病死去，村长千辛万苦寻得救药，却连自己的妻儿也不能救起，因此用长刀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我们都开始渐渐不太清醒的活着，因为深知只有痛苦能让我们清醒，这是清醒的代价。

一个道士来到我们村里，说：“村子的龙脉已经断了，因为有魍魉诞生在这里。”人们开始试图寻找魍魉，想将他们杀死，我们被要求站在道长面前，期盼道长可以将魍魉抓住。

道长仔细观察我们的神色，最后，他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道士突然冷笑一声，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我。

“仇恨曾经使我许下毒誓，生生世世使你惨死在我手下，然而，我究竟是快要成仙了，突然间想开了不少，所以，在这一世，我决定放过你。这是无影铁锁，现在锁住你的双腿，你必然不能逃跑的，连死都死不掉。”

你将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经历数不清的离别和失去。

却不能逃避。

从此以后

我于是一直活着，忘记自己活了多久，我可以一直活着，不管痛苦、悲伤、饥饿、寒冷。和许多人生活在一起，然后看着他们一一死去。不知多久之后，我再次遇到道士。

他清瘦、潇洒，不入俗尘，穿着和普通人一般的粗布衣衫，手里握着锄头，一副农夫打扮，“你没有成仙？”“成仙了，所以在这里生活。”

“成仙了不应该会去一个更舒适、更美好的地方？”

“不，地方还是这个地方，只是像一个神仙一样生活。”

“怎样生活？”

“做事，然后等待。”

刘芳 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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