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炉火映红了黑子那黑瘦的脸庞,黑子又往炉子跟前靠了靠,真暖和啊。黑子一点儿都不想离开这大火炉了。红红旺旺的火烧得真好,不仅带来甜腻的香味,又能驱赶冬日的寒冷,让人的身子到心里往内一点一点地暖和起来。
案板上堆着两块大小不一的面团,大一点的那团是白色的素面,小一点的则是黄色的油面。卖烧饼的老头拿过那素色的面团,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案板上搓揉着。搓不上二十分钟,老人就把揉好的素色面团揪成好多个个头差不多大的小面团。面团揪好后,老人开始包团子。包团子也不难,只见老人把素色小面团捏在手里飞快地转了几圈,那小面团中间便腾出了好大一个空,老人把揪好的油面团塞进空里,又往里面到了半小勺白糖,最后老人便给那素色团子封口,老人把那团子薄薄的边儿齐齐地往中间旋去,最后往最中间的顶儿上一摁,口便封好了。封好口,老人还不忘把团子在手上飞快地搓揉几下。
老人的手真巧,那些经过他搓弄的小面团个个都像养尊处优的小胖子,只等着过一会被压成饼,去那炼火里走一遭,出来变成香甜诱人的烧饼。
黑子看傻了眼。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头那飞快忙碌着的双手。
做烧饼好像挺简单的,这活应该不难学。黑子又想留下来学徒了,他要跟老人学做烧饼。做烧饼这活多好,又暖和,又整天浸在香气里,天底下哪里去寻这样好的事情。
老人忙完手里的活,终于得空喘口气儿。老人挺了挺酸痛的腰背,抬头疑惑地看了看黑子。这孩子怎么这样贪念他这儿的火。时候不早了,这孩子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家里人可得着急了。
“这天寒地冻的,你这孩子吃完烧饼怎么还不回家?”
“你赶紧回家吧,再不回去家里人可得着急了。”
黑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说什么好了?
老人和瞎眼爷爷差不多年纪,上了岁数的老人,对孩子有种天然的怜爱,黑子知道老人是在关心他,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爷爷,我留下来帮你做烧饼好吗?”
黑子胆怯心虚地开口求着面前的老人,他的心里怀着些微的希望。年岁大的人心都比较柔软,也许老人会同意自己留下来。
“孩子,快回家吧。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人年轻的时候气性强,也容易和家里人闹不快,但不管怎样,家人还是家人,不会计较你的。孩子听话,别和大人赌气,赶紧回家吧。家里人现在肯定忙着找你。别让大人着急啊,做大人的也不容易。”
老人絮絮叨叨地劝慰了黑子一阵,老人把黑子当成了和家人赌气离家出走不懂事的孩子。黑子是离家出走了,但是他却不是和家人赌气,他是为了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这怎么和老人说?黑子不想再解释什么,他知道老人一定不会收留他的。老人不会相信他的话,他还是个孩子,他应该早点回家,早点回家化解和家人的怒气。
希望瞬间又破灭了。黑子最后又迷恋地看了一会儿那黑黢黢的炉灶,红艳艳的炉火,焦黄黄的烧饼。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他要把风中的芝麻香还有面香全部吸进肚子里然后带走。
黑子转过身怏怏地低着头离开了温暖的烧饼摊。临走前,黑子看了一眼老人,老人也看着他,老人满意地笑着对他点点头,那枯木似的脸上竟然有逢春的淡淡喜悦。老人很开心,他心里肯定非常得意,今晚他做了一件善事,他劝回了一个迷途的孩子。
黑子慢腾腾地往黑暗与寒冷中挪去。每挪一步,寒冷就加重一分,黑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筛糠的抖筛。
离开炉子的黑子现在重新又掉进了冬夜的冰窟窿里。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不蹭那火,现在离了那火,越发觉得身子冷得厉害。
这冬夜又黑又冷又长,该往哪里去?该到哪里给自己找个避风的落脚点熬过这冷风袭身的夜晚?
黑子迷茫地圆睁双眼,但他什么也看不见。浓郁的黑暗笼罩着他,他像钻进了狭长而不透光的布口袋里。憋闷,恐惧,徒然的挣扎。
顶着寒风行走的黑子,突然十分想念自己那破旧的家,还有家里的瞎眼爷爷。自己出来已经两天了,不知道瞎眼爷爷现在怎么样了?瞎眼爷爷会满村摸索着找他吗?
“哒!”“哒!”“哒!”
黑子清晰地听见了瞎眼爷爷那根破旧的竹竿重重地叩击地面发出的哒哒声,那接连不断的哒哒声在召唤着黑子。孩子,回来吧!孩子,早点回家吧!
黑子不敢想象瞎眼爷爷现在的样子,瞎眼爷爷那紧锁的眉头此时是不是又多出了几道愁苦的深痕?上次他在桥洞里迷迷糊糊睡得忘记了时间,瞎眼爷爷就一直坐在厅堂里守候他。黑子不敢去想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漆黑厅堂里无助的瞎眼爷爷,和他相依为命的孙子又不见了,而且彻夜未归,心疼黑子并把黑子当成活着的唯一理由的老人不见孙子后,他的心里会何等的悲凉与凄楚。
黑子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的心一缩一缩地疼痛着。
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孩子,为什么他总惹瞎眼爷爷难过,从小到大他没能让瞎眼爷爷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现在黑子把自己当成仇敌一样憎恶着。他恨不得锤上自己几拳。
烦躁不安,焦躁不安。
黑子猛地抬脚踢起脚下的一块石子。那石子借着惯力腾空飞了出去,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远远地只听见矻哃一声响,那跌落的小石子哗啦啦地发出轻微而细碎的声音往前方滚去。那细碎的滚石声,像是在黑子的心上滑出了一条道,他整个人都随着石子一同滑向远方,一直滑过铺着大条石的镇子,滑过泥土板实的乡村小道,最后直愣愣地停留在瞎眼爷爷的面前。
他该回去了。若再不回去,瞎眼爷爷一定会急坏的。不知道瞎眼爷爷是不是也像他那样出门寻他了。当时他恨透了瞎眼爷爷,现在该轮到瞎眼爷爷痛恨他了。
黑子迫切地想回家看看瞎眼爷爷。他迈动双腿急迫地往出镇的方向走去。
冬夜的道路寂静又寂寞。黑子只听见自己的双脚啪嗒啪嗒叩击地面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黑子把那些大房子彻底地甩在了身后。他已经出了镇子。只要沿着面前的路一直往南走下去,天亮时,他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瞎眼爷爷。
黑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步三顿,最后他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