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大理时,是个迷惘的穷学生。
前途迷茫。
曾经热血沸腾的理想被现实的冷水泼得吱吱作响,当发现自己的初衷和社会现实差了百千万里,犹豫着是否还要坚持梦想时候,我买了广州到云南的火车票。
都说大理的人们不分季节地种花,不分季节地喝酒,庭里院里厅里,花开遍野。我买了7月份的票,理由很简单:去看看花看看海。
28个小时的车程,火车上的时间过得很慢,从早上睡到下午,终于在夜里又一批旅客上车弄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对面铺上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人,大包小包,还拎了辆山地车。
睡不着便干脆坐起来看着他忙活,他放好了单车放好了行李,坐在对面铺上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说我来大理看花,他说他来大理开店。
他让我叫他大兵。
大兵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从没出过远门,后来十几岁在部队当兵,需要去西藏待半年执行任务,途中经过昆明,在昆明军区待了两个星期。
刚到昆明时,大兵和两个战友趁着休息时间请假去市区闲逛,昆明酒吧街夜里很热闹,大兵和战友坐在名为《风花雪月》的小酒吧里聊天喝酒,那时候的三个人,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帅小伙呀,他们的特点是看到漂亮姑娘眼睛就发光,白酒啤酒都不在话下,自称千杯不醉。
三个兵哥哥在人家酒吧里看到漂亮姑娘就搭讪又敬酒,差点把人家店面给闹翻,大兵看上的姑娘是坐在舞台上拍非洲手鼓的,编了一条搭到肩上的长辫子,一身碎花裙子在大兵眼里衣袂飘飘,姑娘叫措玛,大兵还在台下逗别人的时候刚好抬头看到了措玛。
大兵在火车上抽着烟,望着窗外的夜,语气低沉:“看到措玛的时候,我就觉得是她了,这辈子都是她了。”
我没搭话,因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狗屁事情。
大兵见我不说话,笑笑说:“好吧,我承认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是真的好看,看一眼就忘不掉,或许是我觉得好看吧,总觉得看不够。”
这回轮到我笑:“看吧,男生说的一见钟情很多都是因为女生长得好看。”
大兵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了下去。
那天大兵和战友打赌,战友赌大兵不敢上去带姑娘走。
大兵喝光手边的两瓶啤酒,起身直接跳上舞台,站在措玛面前问:“姑娘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酒吧里的人们立马起哄,有人扯着嗓子喊:“跟他走!跟他走!跟他走。”
措玛不是个好欺负的姑娘呀,她抬抬眉,看了一眼大兵,说了句:“长得还行,如果你能坚持来店里喝100天的酒,第101天我跟你走。”
大兵呆在原地很傻地问了句:“真的吗?”
后来大兵每个星期逢到休息的日子就请假去风花雪月里点酒看措玛,一开始战友还陪他去,慢慢地大兵就一个人去。
大兵到西藏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每逢休息日就搭车去那间店里点酒喝。
一共去了多少个日子大兵记不清楚了,大兵只记得在他到西藏军区后不久的日子,措玛拉了拉他的手。
之后大兵再去昆明就不是去店里点酒喝了,而是和措玛去拉小手说情话去了。
后来,大兵任务执行完,要跟着部队回湖南,此后和措玛的见面就不是搭辆车那么简单了。
再后来,大兵在部队几年后被分配到海南工作。
那措玛呢,措玛在大兵这些年来来回回的折腾中弄丢了。
大兵刚回湖南那段时间,两人还有联系,后来慢慢地大兵再打电话过去就是空号,大兵有一次忍不住买了车票去昆明,却发现那家叫风花雪月的小酒吧已经不营业了,原来的店面在重新装修,听说准备开一家烧烤店。
有时候觉得世界很小,人山人海我居然都能碰到你,有时候又会觉得世界很大,被我弄丢的你,我居然无从找起。
大兵在海南工作一段时间后辞职了,因为就算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很想念措玛,想念第一次见到措玛的样子,想念措玛的长辫子,想念措玛的碎花裙子,想念措玛和大兵拉手的样子。
大兵又抽了根烟,望向窗外的眼里柔情似水,我悄悄地问了下大兵:“我能看看措玛的照片吗。”
大兵口中的措玛,那个编了长辫子拍拍手鼓就能让大兵记了一辈子的女孩子,我想一定是个很美的人。
大兵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和措玛的合照,照片里的措玛长相一般,但她搭到肩膀的长辫子很抢眼,并不是我脑补的大美人。
大兵估计猜到我的想法,他吐了口烟说:”大家都说她长得一般,阿朋当时还说让我放心他才不跟我抢措玛。”
阿朋是那天晚上的其中一个战友。
“可是我觉得她长得很好,我看一眼就忘不掉。”
听完这个故事,我突然觉得一见钟情并没有那么扯淡,看你一眼,从你的动作神态,穿衣打扮,你说话的语气,抬眉毛的样子,我能知道你一定是个善良又可爱的人,于是我决定再看你一眼就爱上你。
大兵说在海南的工作并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他不习惯常常一桌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话做事都得三思谨慎,喝酒要先敬酒,吃菜要先客套,大兵说他不喜欢。
他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客套没有恭维没有近乎。
于是他辞职了。
那为什么选择大理?
大兵说:“大理是风花雪月酒的产地,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啤酒是以大理的这四种风光来命名。”
大兵在遇到措玛的小酒吧里点的就是风花雪月酒,后来每次去找措玛,点的都是这种啤酒。
措玛跟大兵说过,措玛的梦想是以后赚到钱了,就去大理双廊的海边开间小店,店里养花种草,白天卖小米粥,夜里卖酒,听听店里客人的故事,静静拍拍非洲手鼓。
大兵佯装生气:“那我呢?”
措玛想了想回答:“你呀,你就负责保护我的小店好了,有人打架你就帮我打他们。”
大兵笑得很开心:“那一言为定。”
措玛还说她的店只卖风花雪月酒,不卖其他,因为她不爱喝酒,也不喜欢别人喝酒,但风花雪月酒是个例外,这酒口味清淡,沁人心脾,更重要的是,她是在风花雪月酒里认识了大兵。
火车在昆明停了,大兵在昆明站下了车,他说还要再去原来的小酒吧看看再去找找再去问问。
在大理,我住在一位白族阿姨的房子里,从阿姨家三楼的房里,穿过瓦片能看到无边的洱海。
每天天微微亮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内,望一眼窗外还带着露水的万物,在屋内伸个懒腰。
下楼去某个金花姐家的巷口吃个热腾腾的粗麦面包,慢慢穿过窄窄宽宽的古巷,慢慢走过当地的集市,买些水果,买束鲜花,再经过有着田野古宅的街道,租辆自行车在洱海边风光无限的公路上迎着晨曦一路向前。
很多事情,慢慢地便想通了。
离开大理的前一天,我去喝了大兵说的风花雪月酒,清清凉凉的,我却喝出了勇敢的味道,仿佛能明白大兵辞职,从海南一路北上扛了辆山地车就来完成他和措玛的梦想的那份坚持和勇气来自哪里。
后来,我再也没有碰到过大兵,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找到措玛,有位朋友最近从云南旅游回来,带了瓶酒,让我想起了大兵和措玛。
我记得大兵下火车前说,他要在大理开一家名字叫措玛的小酒吧,只卖风花雪月。
不知道大兵会不会看到这篇文章,但希望大兵能找到措玛,找到那个他看一眼就忘不掉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