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文无数,却在《山色有无》上栽了跟头,虐得我心尖儿都在滴血,偏偏文笔又特别的好,忍不住一遍遍细看,诵读。一字一句,像是刮我的心,剜我的肉。
最虐的文,没有之一。
整篇文的主角稹清,像是躺在那罗衾软塌上用第一人称慵懒且有一搭没一搭地娓娓说着,时而是回忆,时而是梦呓,忽而在彼时,忽而又在此时。软软低语中,那清冽草木的荷包香,那烟山寺庙后绚烂多彩的花,那黑暗中黑而清亮的眸子,那江边无休无止的暴雨,就像是钉子一样钉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文打着HE的幌子,诱骗我等来读,其实却是大BE。作者文案写的就是沈山山,这名字是稹清年幼时不识字捡偏旁部首起的,一叫就是二十年。真名沈峟峿却像埋了悬念一直到文章最后才出现。
稹清的沈山山,五岁识千字,六岁能作诗,眉目清俊,是定安侯府的独子,笑起来可以融化冬日的雪。这人设可不是一般的好,作者却说,主角是皇上。然后我们就开开心心站了稹清和皇上的CP,一路吃着小甜饼。
沈山山是谁?看起来他只是稹清少不更事时的初恋,是的,他只是一开始稹清恋着的那个俊美少年。只是,当稹清在年少时马场上准备对沈山山说“可不可以只待我一个人这么好”的时候,却被爆发的一声喧哗打断,原来是他们赌马赢了,继而沈山山拉着他去看骑马的俊俏姑娘,这时我们和稹清都认为,沈山山喜欢姑娘,沈山山不可能喜欢稹清。一切恍如早已注定的天意,之后稹清一腔地悲痛,回家听说被选中太子伴读,一时间憋不住大哭一场。
之后过了几年,稹清和太子好上了,沈山山期间也一直陪在他身边,有过数次欲言又止,询问太子对他好不好,问和太子一起的原因,给他寻话本儿买板鸭儿,带他去吃锅儿,却一直隐忍而克制。于是,我们一路看着稹清和皇上相爱着,虐着,分开,又和好,万万没想到看到末了,竟然发现,沈山山对稹清岂止是一往情深!
原来,二十年来,稹清并不了解沈山山,不知道他的心意,不知道他要造反,猜不到他每次的欲言又止,甚至从没叫过他的真名。
稹清曾说过,“那只要他还是我的沈山山,我就根本没法子同他好下去。我的命早就系在了国公府的祸患上,我从来都没有大难不死的后福可托给他。”因他一直以为是他家国公府要造反,就算沈山山不喜欢姑娘,不是独子,稹清也不敢和他好,他不想连累他。可原来要造反的其实是定安侯府,是沈家。沈山山一直都知道,也同样因他不敢把稹清搭进去,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原来他们一直是两情相悦,只不过造化弄人而已。
正文第一章是从沈山山成亲开始写的,可沈山山从来没有真的想要成亲过。稹清一直希望他圆满,所以他就圆满给他看。皇上有后宫三千,而沈山山由始至终想得到的只有稹清一人。他在他身边,他就坚持活着,他放弃了他,他就选择斩断尘世。
看第二遍时发现作者留下了太多的伏笔,一字一句都写着沈山山的苦,沈山山的愁,沈山山的痴情,沈山山的隐忍。那一日,稹清在御史台审讯沈山山时,沈山山说“稹清,那样我就是储君,我就是太子⋯⋯你明不明白?”
原来,稹清和皇上有多甜,沈山山就有多虐。他一直在等,一直在关心着陪伴着,家里要造反由不得他,他本不想造反,决意抛去一切带着稹清去江南,却因江上那场遮天蔽日的暴雨而被终止,一如许多年前某一场赌马时人群暴起的欢呼和某一次草场上满目分落的大雪那般阴差阳错。稹清后来说“从来我都道那阻我的天意是人、是雨、是江,然我从未知道,那时横断沈山山整条前路的天意,却只是一个我”。
第一人称如泣如诉,明明是刻骨铭心却故作潇洒,明明心如刀绞却扯着嘴角笑着,让人不敢分神地去细细研究每一字一句,生怕错漏了点什么。这里面有些话,是稹清没有说给沈山山听到的,有些,是作者没有说给我们听到的。比如说,作者没有说其实稹清和沈山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因一场造反的阴谋,有缘无分,失之交臂。又比如说,作者也没说沈山山招供后稹清不是不愿去见他,而是不敢再见他,他心里只想保下他的命,怕皇上最终还是要除了他。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想起他,他的手都是抖的心都颤的。皇上不是不好,皇上温柔沉稳,一直望着稹清长安喜乐。只不过,只不过,若不是那场造反的阴谋,稹清一定会选择和沈山山白首偕老,一世安稳。或者若重来一次,稹清一定会与他辞官渡江,不管不顾地决意离尘。
作者说,主角不是沈山山。可是,你说他不是主角,为什么要以他的名字作书名?你说他不是主角,为什么通篇都是回忆着和沈山山的那二十年?你说皇上才是主角,为什么他不断娶妃生子,却是沈山山为了稹清造反,为了他遁入空门孑然一身?皇上是送了稹清很多好玩意,但沈山山帮他捉蛐蛐儿做风筝找话本儿买零嘴吃火锅一起在御史台办案,也陪了他实实在在的二十年。你说稹清其实爱的是皇上,为什么稹清却要梦到当初和沈山山在烟山寺庙里,黑暗中清亮的眸子看向他,终于欺身吻住了他,随后江上大雨转微,天色初霁,二人坐在孤舟上渡江,果真把江南十八山寺二十四桥一一行遍,一起天荒地老日日纵饮高歌?为什么他会梦到重回当年马场赌马时他最终把“沈山山,你以后只许跟爷一个人好”这句话说出口?为什么他梦醒以后忍痛哽咽了几时,终于哭和泪都全然止不住大哭起来?
好吧,作者怕我们哭,怕我们弃文,所以说主角是皇上,所以把稹清和皇上那段写的很甜,给我们一个HE,却仍然不能阻止我们为沈山山扼腕,叹息他的一生。那个京城里最好的探花郎,眉目容色妙的似早春第一株盛开的花,他待任何人都有笑无心,只只对稹清是从始至终由头到脚的好。最后他用摔碎的碗割腕自杀,被救后绝食数日,皆因他知道他和稹清已再无可能。后来用稹清托人带给他时说是“两清了”的三本话本儿,一本一本的给,才让他拖着过了数月。最后再没有东西了,用本新买的话本儿去骗他,被他发现不是稹清给的,是有多痛可以想象。沈山山此时终于知道稹清放弃了他,便选择成了青凌府某深山的一个僧,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少年,就这样甘心落发断尘陪伴古佛青灯。而这后来的事,都是皇上用故事的形式讲给稹清听的,事实上自从沈山山入了狱,稹清就再也没有去见过他。
忽而又想起那夜烟山禅院里两人聊的那本《华台府》话本儿,稹清说“那小姐于书生,大约只是场梦罢”,那么这堪堪二十年的光景里面,稹清于沈山山,又或沈山山于稹清,亦是如梦幻泡影般罢!梦醒后一人尚沉沦红尘,一人心已住入神佛,终是海角天涯,永不复见。那一箱红红绿绿的纸风筝,那系着荀兰丝线穗子的装蛐蛐儿的笼球儿,那一起埋一起喝过的少年红,那些杂书那些板鸭蜜饯儿,终只变成记忆里一抹褪去的颜色。
崇文书局已没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惠山书局的书卖的正好,御史台还是那个御史台,连那个情商超低的刘侍御也升官了,国公府也迁了,稹清再也不是公子了。可是,可是这些沈山山再也不会知道了。
稹清,再也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沈山山了。
入宴别迟,离席莫贪。二十年来一路笑闹繁歌到此,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