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认为所谓的回忆是最不靠谱的,同样的事件不同当事人叙述的过程我作为一名亲历者常常有一种陌生感。总在想:怎么和我记得的好像不太一样?但笑容和言语动作却告诉对方我也是这么记得的而且比对方还记得牢的样子。而当彼此的记忆有分歧的时候往往以嗓门大、态度坚定的一方取胜。要是我表达不同意见对方问到具体情节时,我却没有清晰完整的记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佩服我家中的那位,和我生气时能从和我认识时对她不好的林林总总说到现在,每件事情每个细节都能刻画的纤毫毕现、声情并茂,而我却一脸茫然坐在那不能置啄。那个时候我总是惊叹不已,感觉女人的脑容量之大,记忆之深刻。我回忆的许多片段经常是模糊不清的,犹如一个垂钓新手,坐在池塘边看着碧水荡漾,波光粼粼,水下好似藏着无尽的宝藏;鱼漂稍微一动就赶紧提竿,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偶尔钓起一条鱼来只是欢欣雀跃哪还管它是什么样子。
小的时候住在白银公司冶炼厂大型宿舍,大一些搬到了白银公司牛奶厂附近,都在白银市的最东边。那时小伙伴们经常去城东的三八农场,当时是很偏僻的地方了,在“种草种树 绿化甘肃”的号召下每年的植树节我们都去那植树,所以那的树很密。记得第一次植树的时候由于力气太小怎么也铲不动土,又不会用铁锹,竟然在手掌心磨了个大血泡,让母亲心疼了好一阵子。在树林的中间有块空地,紧挨着一个土丘,那块空地成了我们的乐园。几个发小经常有空约上去那里玩耍。
如果说发小的话建平肯定是算一个的,当时我们两家住的很近隔了两栋楼的样子,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同去同回。他长的秀秀气气的,当时个子不高,当然现在也不高,他学习不好,当然我也不行。那时正是霍元甲系列流行的日子,是个男人都有个英雄梦,虽然我们身材瘦小,到哪人都找不到,也还喜欢舞拳弄棒。他开始老老实实的,我也老老实实的,可是后来他交了几个不爱学习的朋友,我当然也不爱学习,只是他喜欢现实中江湖上的事情,我喜欢在书里看江湖上的事情。他经常跟我讲他们准备搞事情,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是热血上涌很是羡慕。我们很喜欢到他家去,我的家大却冷清,他的家小而温暖。无论什么时候去他家,他的父母、哥哥、姐姐见了我们都很热情,他的房间只有六平方大小,只能摆一张高低床和一张书桌,人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我们几个却常常在他家聚会。那时他苦练武功,以便打架的时候能一展身手,经常告诉我们他现在一脚能踢到肩后了,虽然我从没看到,心中却是很羡慕的,只是自己从小身子弱,怎么练也不行,甚至双腿站直了弯腰双手竟然碰不到脚尖,这点让我自卑了好多年。有次我们几个约定第二天早上五点到三八农场树林里锻炼,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惦记这事,可是不敢定闹钟怕吵到父母,间隔半小时左右就起来看看时间,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到四点多就悄悄的爬起来,那时是10月左右,那个点外面黑黝黝的,到底去不去呢我想了半天,可是想到已经约好了还是咬咬牙穿上衣服悄悄的溜了出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自己来到我们几个平时练功的地方,很多树都是我们自己种的,树木密集,在里面更是幽暗,风吹树叶的声音总感到会有什么人走出来,更是恐惧。自己壮着胆子练了一会,希翼有人来,可是一直等到天大亮了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后来大家都说早上看天气太黑就睡了。多年以后在一次酒后有个发小说其实那件事他一直都记得,一直觉得很不好意思。原来有时一件很小的事并不是只有你记得。
人生在世,生活都是一些偶然事件的集合,事情再小,也会留下它的痕迹。有次我陪建平一起买鞋去,那时候都穿黑布鞋,买完布鞋后两个人顺路来到金鱼公园,不知怎么竟走到金鱼公园南边,就坐在路边石椅子的靠背上晒太阳。金鱼公园南边紧挨着公司二中,我们是公司一中的,那时候白银市的孩子归属感都挺强的,无缘无故一个人跨地段基本是皮紧了想松松。混哪一片的基本都是熟脸,你去别的地方人家打眼儿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混这儿的,更何况建平还叼个烟卷,一看就是找呲呢,我俩当时没意识到这个情况。一会儿围上来五六个赖不兮兮流里流气的家伙要我们交钱,建平赶紧给他们发烟,可是仍阻止不了他们的决定,我说没钱,一个看着从头冒着坏水的家伙一摇三晃的靠近我,笑嘻嘻的就要搜身。他的手碰到我的衣服时,我一股无名火起,一把把他的手打开,当时坐在椅子靠背上,忽的站起来比他高了不少,一拳捣去,将他打开后就朝着公园门口拼命跑。后面呼喝声不断,铁球不断从我身边飞过。公园门口就是大菜市场,市场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可是那时候那些人好像都离得那么遥远,没一个能帮到你,只能自己使劲跑,肺都要炸裂了,总觉得后面有人追,等跑到家里才放下心。第二天发现大腿上有好大一块淤青,才知道被一个铁球打中了。后来建平告诉我那几个是公司二中的什么人物,已经找人和对方谈了谈摆平了。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某种效应,跟有的人接触时就像拿到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钥匙。比如现在想想,我只要和建平在一起经常会有人找茬,他好像天生自带吸怪技能。我经常审视他,长的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的像个大姑娘,怎么看也不像坏人,怎么到哪都有事呢?有一段时间大伙一说和他出去心里都犯嘀咕。还有一次我和他两个人去看录像,一般我们是在大什字看的,那天也不知怎么的脑抽了,跑到白银区文化馆去看,那地方在金鱼公园西门,属于区上的地盘,我们白银公司人很少去,那时的录像馆非常简陋,里面是个大电视,电视前面都是长条凳子,买了票没座位的随便坐。我们买票早进去没人就坐在了电视正对面,建平买冰棍去了,我看着座位。这时候陆续有人进来了,有几个小混混让我让开,他们要坐正中央,我说我们先来的,那几个就不干了,要冲上来打架,我顺手一抄将长条凳轮起来扫了出去,那帮混混都赶紧避开,这时候建平进来也抄了一条,这些混混一看马上色厉内荏的说你们等着,然后跑了。旁边的兄弟跟我们说他们是这片的混混,肯定叫人去了,你们赶紧走。我俩这么走多跌份儿啊,强自镇定的坐了一会,两人才在众人景仰的目光中互相示意了一下缓缓走了出去。
以后的岁月中见过许多人,发生过很多事,但是都没有最年少时的记忆深刻鲜明。秋日的黄昏,想起了少年时代,禁不住前往三八农场故地重游。昔日偏僻的山林旁已是车流不息,从路边的小径往里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迎来,小路两旁白色的垃圾袋迎风摇曳,垃圾四处堆积着,小心的躲开脚下的排泄物,原来茂密的树林已经变的稀稀拉拉,我恍然想起现在科学规划了,统一规定种什么树,树间距多少,原有的风景早已不再。三八农场往南,隔条马路是银光公司的东北角,那里的山丘上有个碉堡,那时我经常从碉堡的射击孔往山下看,设想敌人来了该怎样防守反击,玩累了就坐在山顶上夕阳下看看东方冶炼厂大烟囱冒出的浓烟随风变换着各种形状,或躺在向西的山坡上懒懒的晒着金辉,树林中特有的清香顺风荡来,看着山脚下一湾清水荡漾,心旷神怡。而今山丘被挖掉了一大半,碉堡掩埋在垃圾荒草中已经不能落足,山脚下只有一个干涸的垃圾大坑,几只在其中游荡的野狗转过头冷冷的瞪着我,试探性的向前走了几步。一阵萧瑟的秋风吹来,我紧了紧衣领,踉踉跄跄的赶紧下山去了。
所幸知交虽零落大半仍都在,夜幕已降临,一醉方休时,且呼朋唤友酣饮几杯,在酒乡中追寻那随风的往事吧。
后记:题目系宝岩最后拟定,照片于2017年12月30日补摄于原址。照相的时候稀疏的树林里有几个四十岁左右的老顽童手持弹弓百无聊赖的对着空气啪啪拉着,期盼有只不长眼的麻雀飞来让他们找到童年的乐趣,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