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说了二十三对媒；立了土地届；修了张氏族谱；建了本村的石砌悬空水渠；主事村里若干桩红白喜事；助村里乡亲协调争吵纠纷；帮乡亲们建房盖屋；带乡亲们整地修路架桥......

一生辛劳，生养两男两女，子孙满堂。半世颠簸，当过生产队长，村民主任，引领乡亲与贫穷抗争。

我的父亲，于2023年4月9日晚十一时，因病医治无效，在沂水中心医院不幸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父亲患病期间，承蒙乡亲父老，同学朋友前探望，不胜感激！父亲去世后，老家父老乡亲、蒙阴及临沂的同学朋友、上海的同事哥们等前往吊唁，泣泪叩拜！

生命平凡，

灵魂不屈。

九九归一，

菩提花开！

之二

咬着牙与病魔抗争了七年，父亲终于还是走在了二月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满满的遗憾与不舍，洒落两行清泪，游荡一缕孤魂，缥缈在云山大川，江河大地......

停灵三天，请法师为父亲作了超度，在乡亲父老的帮助下，于四月十三日下午三时安葬了父亲，一抔黄土，代表着一段历史的落幕，一个生命的终结。

晚上，我与大哥守在父亲的坟前，我们上香烧纸，与他聊天，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大哥说，爹，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牵挂，您满意或者不满意，都要托个梦给我们。

那个晚上的梦很浅，我们每位家人都没有梦到父亲。相信人是有今世来生，相信父亲一定在不远处望着我们......

之三

父亲生前曾教导我们三句话，那是几十年前，在低矮的茅屋里，在微明的油灯下，在粥饭之后，在青石板的桌前，我们四个孩子，象嗷嗷待哺的鸟雀......

父亲说，人穷一时，不可失志。“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人活一世，没有了志气，就像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说，人不可恃强凌弱，这个人再强大，我们未必会巴结他。有些人再弱小，我们不能看不起他，更不能欺负他。有能力帮人是我们的福分，受人帮助，要铭记在心，知恩图报。

父亲还说，读书是农家子弟唯一的出路。人不能忘记学习，活一辈子学一辈子，读书的路没有尽头，多读好书，书读得越多越有解决困难的方法和途径。

父亲幼时失母，家境贫寒，没有机会上学堂，但父亲的认知，一度指引我们兄弟姊妹四人的努力方向。神奇的是，父亲虽未进学，但文化从未欠缺。感谢父亲，那些年的教诲。父亲，有您的呵护，真得很幸运，有您的教导，真得很幸福。

之四

人啊！不管怎么看，都有个骷髅相，尤其在笑或者哭的时候，尤其是面目狰狞的时候。

人在平静的时候，最好看！波澜不惊，心如止水。岁月静好，或是这么回事，人静如水，如如不动，那是时光本初的相。

我老师说，人生如戏，面前景像，都是表演。我们如同追剧，观过之后，该干嘛干嘛，人生苦短，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人生自始而终，无非生死，该去干啥？你们应该明了！

眼里看到的东西，好与坏，姑且就是看看，美与丑，也就那么回事。此来彼往，吹来的风刮飞的雨，人生或如此。

父子一场，父亲走了，清凉的月光下，我与大姐、大哥、妹妹陪父亲从病房转回老家，那是父亲生前的愿望。三天之后，我护送父亲去殡仪馆，抱回来一包粉末和碎骨......

今生最遗憾的事，未与父亲开怀痛饮，畅意男儿英雄本色。父亲不喝酒，我与老人饮酒的次数屈指可数。

留下父亲一张照，我最喜欢的。万缘皆空，愿父亲此来了无遗憾，去处菩提花开！

之五

父亲走了，说好不哭，终于在这个星月无光的晚上，泪水止不住，提了半桶克代尔拉格，与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边喝边聊。

最遗憾的事，未与我的父亲开怀畅饮，几十年来，遇见很多人，交过很多友，饮过很多酒，父亲的缺席，让我的人生悲壮，丢却了N多光彩。

父亲临终的前一天，有亲戚来探望，我去陪酒，戒了一段时间的酒，因为亲戚来了，我觉得父亲开心，父亲开心，或许病就好了，父亲的病好了，一切都会好！

我不胜酒力，酒店回来酩酊大醉，我抱了抱一脸憔悴的父亲，说，儿子有窖储经年的酒，好酒常与英雄饮，等您人家好了，咱爷俩喝一盅，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您老人家摆摆手，妹妹说，二哥，你出去吧，咱爹又想吐！

我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没有一个梦启示您的归去。

第二天一早，您端坐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说，去医院吧！一整天，在医院，就吐就吐，大哥和二妹俩人倒换接您的呕吐物，下午五点，您长叹一口气，说，这一天，可遭老罪了！

2023年4月9日晚11时，您老离开了这个世界。月光清凉，我们兄弟姊妹四人遵从您老的遗愿，陪护您回蒙阴老家。

我们只想让您的灵魂安放，让您在这个世界多多停留一会儿，母亲不哭，在老家水泥砖铺平的院落里，默默地叠元宝。兄弟姊妹不哭，我们守在父亲的灵前，三天三夜，让父亲观望我们此时的坚强。

拟挽歌辞三首

魏晋·陶渊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魏人陶氏诗，令我悲从心来，岂是酒能醉，依然泪迷离，归去来兮，菩提树下，月落天白，船动莲开！

之六

人生是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行走，无论有过多少的遇见！

每个人，渴望的是被重视，所以拼命努力，证明自己从未被这个世界冷落过！

我的父亲，死在了4月9日的那一天，他对生命的重视，对活着的渴望，对此生的留恋，一句话，他老人家的执着，就是世间曾经有个我，毕竟曾经精彩过！

我父亲死了，人死如灯灭。一段历史落幕，五十年后，沧海桑田，谁是谁，了无痕迹！

没有哪个人，哪件事会永恒，时间会冲刷掉一切，干干净净的。人啊！你谁啊？一抔土，一把屎尿，一缕清烟......

这个世界的尘土都可能是孤独的，有些对热闹的追求，对本我执着，对此生的自负，一晃儿风起，一晃儿烟灭......

没啥，大家伙脱了裤子，泡在澡塘子里，都是肉，加把火，如同温水中的蛙。

之七

我父亲死了，我很孤独，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经常气他。我父亲教育我们，活着要懂得体贴周围的人。

我父亲死了，生前救过两条人命，成全了二十三对媒，为什么不是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时代不同了，俩儿子还单着呢，一个三十岁娶妻，一个二十八迎嫁！

我父亲死与不死，八十一岁了，活着很遭罪，七年多的病痛，从来不哼一声，佛说，无生法忍吗？希望父亲是！

父亲死了，死在我们兄弟姊妹四人的眼前，或重生在了2023年4月9日的晚上，月光皎洁，从此我们父子儿孙相望于宇宙洪荒，星月无边！

这时候的事儿，就是我们瞻望您的过去，缅怀您的曾经，哭一会儿，再哭一会儿，或许会哭很长时间。

您老人家，别在乎儿女亲戚的假腥腥，万缘放下，诸相皆空，来世阿惟越致，同学同修！

之八

我们其实很虚伪，父亲死了，要为父亲做功德，而且就是。可是父亲走进了我的梦中，躺着，睡着了，也无求，也不打呼噜！

父亲死了，我们悲恸不已、涕泪交加，很孝顺的的样子，缅怀父亲过去的成就，曾经的往事。一个小老百姓，除了安份守己，就是行有余力！

一个村子，几百号人，生老病死，共同成就某一个世界，我父亲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就是生死存亡，就是苟活，就是一件褴褛衣衫，包裹着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灵魂！

一生的信守，执着在一个大家的繁荣，修完了八十年之后的家谱，这老头，没进过学堂，号召了俩读过书的堂弟，竟然干成了。俩堂弟一个因哮喘病死在了2019年的冬天，一个还活着，活在晨耕暮读，夕阳西下......

我父亲也死了，我常忆起，他在杨树林下，与几百同宗同族，演讲祖先的传承，号召家族的未来！

之九

这几天我一直难以释怀的是，我辜负了父亲的关怀和期望，我在暗夜里独酌，对着父亲的遗照，涕泗横流。

父亲生前一直关心他最疼爱的孙子，我儿子考博的事儿，结果是，父亲没有等来孙子的好消息，就在父亲与这个世界告别期间，儿子没有进入复旦管院的复试线。

我儿子谈了个女朋友，很喜欢。儿子也让病中的爷爷看了女友的照片，父亲露出慈祥的笑容，说，挺好！他盯着孙子注视了许久，笑了笑，为孙子送去最温暖的祝福！

可是，在父亲逝去后的第二十九天，女孩向儿子提出了分手。儿子在那个早晨，说，泡壶茶吧，一家人一起坐坐，聊聊天比什么都好！儿子在第二天乘飞机去了成都，他老师在那儿，他想伴在老师的身旁，听从老师的教诲，领悟人生的智慧。

我父亲生前的牵挂，孙子领回个贤惠的媳妇儿，但孙子没有做到！

孙子在照顾爷爷的时候，说，等我有了孩子，爷爷您帮我带，您带重孙子，俺们放心！父亲说，能看看就好，就看看宝宝的小脸蛋儿，抱可能抱不动了！

我的大女儿，今年中考，父亲一直在关心孙女的成绩，一模390分 。二模429.5分，几乎与高中无望。二模的成绩在父亲去后不久出来，紧接着，5月8号晚，上戏附中专业考没过关，大女儿扶案而泣。

之于我个人，从此没有了父亲，我似乎失去了精神支柱，这些天形如行尸走肉，一片惘然，行走江湖，浮萍落叶，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常忆起，那些年父亲对我的好。就在临终前几天，父亲还对大哥说，你弟弟因为疫情，生意经营很不好，能帮就帮点儿。

大哥说，他没和我说！

父亲住院期间，突然在一个下午，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说，这些年你哥挣了些钱，有困难和恁哥说！

我哽咽着没有说话，我只想对父亲说，感恩老爹，病入膏肓 ，您仍然牵挂着子女，放心吧！儿子能撑得住！

之十

父亲走后的三十几天，我坐高铁至日照，然后转大巴回沂水县城。第二天八点多钟，大姐委托其外甥华子请了司机小胡，我们于八点三十分，与母亲姐姐、妹妹驱车回了趟老家，二姑早早候在那儿，我们在二姑、二姑夫以及二叔的照应之下，为父亲上了五七坟。

二姑哭得稀哩哗啦，我们都流下了眼泪，在父亲的坟前，回忆曾经的过往。

烧了很多的纸钱，我用收藏经年的酒给父亲倒了三大杯，我在祭奠父亲时与他老人家说，好酒常与英雄饮，爹您多喝点儿，实在酒不胜饮，就与您周围的老伙伴共享！

我们给父亲上好坟，历经两个小时返回沂水县城的居处。母亲坐在石墩上，一脸的怅然若失，我用手机为母亲拍了几张照片，说，想您了我会看看！

第二天一早，母亲四点钟起来，走进我的屋子，坐在我的床前，唤醒我之后，说，嘱咐你个事儿，咱后院有很多梧桐木板，你爹留下的。你哥造房子前，别忘记卖掉，卖几个算几个，你哥俩分一分！

我说，娘，我想睡觉，天儿还早！

六点多钟 ，母亲和妹妹已为我准备了很多吃食。临别回上海的时候，母亲说，到了来个电话，想娘了就看看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