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又是一个除夕夜,又是万家团圆时。无论央视的春晚多么喜庆,无论除夕的欢乐多么热烈;也不管年夜饭的美味多么诱人,不管酒盅里的玉液多么香淳,我却全然不顾,突然想起了逝去多年的父亲。

在这个欢度新年的喜庆日子里,我无心除夕之夜的这一切,顾自走进书房,独坐面壁,怀念九泉之下的父亲。您在那边好不好?您在那边病没病?您在那边苦不苦?您在那边累不累?您在那边冷不冷?您在那边闷不闷……

想起我的老父亲,离开我已快二十年了。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心中显现;父亲的谆谆教诲,时常萦绕在耳边。想起慈祥的父亲,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暗自伤神、悄然落泪。父亲的舔犊之情,养育之恩深入骨髓。待我欲孝反哺时,我的父亲却早己离我远去

那是1999年3月16日,天地间大雨如注,为父而泣;滚滚洪流,为父别行.....正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在。痛心疾首,遗恨终生。

我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乡里有名的英俊后生。七尺男儿,伟岸身躯,浓眉大眼。宽宽的双眼皮,俊秀笔直的鼻梁,整齐洁白的牙齿,棱角分明的面庞,标准的时尚型男。母亲常对我们念叨:年轻时的父亲,头戴黑色礼帽、身穿蓝色长袍、脚踏宗色三节皮鞋,十足的乡绅名士派头,拉风酷毙、十分有范。

母亲时常满脸笑容,幸福自豪地告诉我们:”你爸当年的礼帽、长衫、皮鞋,都是各自花了一担谷子的价钱买来的。那皮鞋亮的,刷上油、打上蜡,苍蝇站在上面都打滑!”

由于父亲读过高小,在乡里也算是个文化人。平时,村里人遇上个红白喜事,选个日子,写个对联;代写书信,给新生儿起个名字等,都是父亲无偿为乡亲们服务代劳。孩子们在学习中,遇到生僻字词,也都是父亲予以解答。

父亲早年曾当过初级社(生产大队),高级社(人民公社)的会计。他业务精通、廉洁奉公。遗憾的是,在1964年的“社教运动”中,被错误划定为“四不清”干部。忠厚宽仁的父亲,含冤受辱,受到了及不公正的批评和对待。而他的同学同事,均已调入县乡为官取俸。

后来,虽经工作组调查,终于洗清了“罪名”,恢复了名誉。但父亲哀莫心死、看破红尘。似乎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和社会上的各种“潜规则”,再也无心为官。他气愤地拒绝了工作组请他“出山”、“官复原职”的要求。从此,断然远离”仕途“,淡然归隐山林。安于乡绅、乐享天伦。

父亲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勤劳朴实;知书达理,诚实守信;与人为善,谦谦礼让。从不与人争权夺利,人缘极佳。在四邻八乡有很高的声望。

特别是我成为乡里的第一个军校大学生后,当了军官;小弟也入伍到部队当了士官。父亲作为“双军属”,更加受到当地政府的重视,和父老乡亲们的尊敬了。

每当我和小弟返乡省亲,父亲就乐呵呵、美滋滋地带着我们走亲访友。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幸福,自豪和满足的笑容。这是我和小弟带带给父亲最大的慰籍和孝道。

父母共养育了我们兄妹七个,五男二女,乡亲们都夸父母好福气。可谁人知晓这福气背后的艰辛,与所付出的代价。

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科技水平低,劳动生产率水平低,物资供应严重不足。而我家人口多,子女们大大小小都要上学,家里劳动力少,生活尤其困难。

为了维持一家九口人的生活,父亲“辞官”归田后,起早贪黑,特别辛苦劳累。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到三十公里开外的“窑上”挑陶器。大到水缸,小到茶壶,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到家。

当时,大哥已成家单过,二哥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三哥以下都年幼上学。每到傍晚时分,二哥放学后,就沿着父亲回家的必经之路,去接父亲的陶器“担子”,为父亲减轻负重。

待到集市上的“赶圩日”,父亲就把各种坛坛罐罐摆在地摊上叫卖。三天一次的“圩日”,如果恰好是周末,我和三哥也会去替父亲守摊叫卖……就这样,父亲每日肩挑一百多斤,步行七八十里,牛肩马脚,日复一日,赚些脚钱。

父亲始终坚守薄利多销、诚实守信的经营之道,在街市上有着良好的声誉。完全靠诚信和力气养活一家老小。

到了春夏“青黄不接”之时,借粮是不可能的,大家都不够吃。就是靠父亲赚的脚钱,交给母亲到集市上,买些红薯干等杂粮,喂饱这大大小小的几张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父亲就有了希望。常常是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调,吹着口哨。累并快乐着,苦并期盼着。

小时候,我特别依恋、黏缠父亲。晚上总不愿上床睡觉。特别是到了冬天,惧怕躺进那个冰凉的被窝!就喜欢靠在父亲温暖的怀里,或者躺在用稻草编织的“沙发”上,头枕着父亲的柔软的双腿呼呼大睡,待我睡着了,父亲才把我抱上床。

每晚上床之前,父亲要先摊好被子:就是把被子折一半当垫被,两头掀起一个角,象折纸一样。让我和弟弟一头一个钻进被窝里。父亲帮我们把被角掖好,就睡在我们的边上。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当年的小棉被,能否盖得住父亲伟岸的身躯?

儿时,我的体质不太好,常闹肚子痛(蛔虫病)。只要父亲在家,一肚子痛就爬在父亲背上,父亲就驮着我,边走边轻轻地蹦......说来也怪,一爬在父亲温暖的背上,过一会肚子就不痛了。

记得有一次,我在学校上课,突然肚子痛的厉害,。老师马上安排一名大个子同学,我的堂哥背我回家。父亲得知后,迅速从地里赶回家,背起我就往公社卫生院跑。

后经诊断,是蛔虫钻胆。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有生命危险了......“

父亲对子女们的最大要求,就是要好好读书。他常教导我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父亲说:“只要你们考得上,小学,中学,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

在父亲的教导和鼓励下,七个子女中,出了一个军校大学生,两个高中生,三个初中生。这在当时的农村,可谓是“书香门第”了。只有大姐,想为家里挣工分,以减轻家庭负担,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

后来我参军,并先后两次上军校深造。这完全得益于父亲的教育理念,和文化价值取向。父亲的开明教育让我受益一生。可是,众多子女读书的负担,也苦了父亲。家里的小孩都上学去了,没人帮父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就分不到更多粮食。父亲挺拨的脊梁,也因此漫漫累弯了腰,头发越来越稀疏了......痛彻心扉,怀念父亲。

直到我考上军校,给父亲带来了巨大的荣耀,仿佛累弯了的腰又直了起来。

儿子当军官了,这在乡里还是头一个。四邻八村口口相传,父亲赢得了无数羡慕的目光,和真诚的赞赏,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自豪。

后来我结婚成家。先是带着城里女友回家,又带着媳妇回家,再带着小孙子回家……一次次给父亲带去无尽的安慰和喜悦。

提起当年,我还真有点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感觉啊。父亲逢人便讲:“四崽回来了,四崽媳妇回来了,四崽媳妇和孙子都回来了,有空来我家坐坐啊……”

乡亲们得到消息,都会争先恐后地到家里来,看看当年的四崽,看看四崽从城里带回来的媳妇,看看城里媳妇生下的城里娃娃......每当这时,父亲总忙着倒茶、敬烟、发糖,烧菜......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忙的不亦乐乎。

每次返乡省亲,我都会给父亲留下一些钱,让父亲和母亲的晚年生活,能尽量过的好一点。想吃啥穿啥用啥,让他们自己去买吧。可父亲每次都和我推来推去的。父亲说:”你们生活在城里,用钱的地方多,买根葱买根蒜,哪样不花钱?我在农村,什么都有,不用钱的……“

这就是我的父亲,凡事总想着别人,也包括自己的儿子。

直到1998年,我再次回到阔别了四年的故乡。这时的父亲,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忙前忙后,春风得意的父亲了。四崽一家回来了,却已看不到父亲当年的兴奋,和忙碌的样子。只见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声不响,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我知道,父亲是怕我们心疼难过,才努力克制着,不在我和妻面前呻吟.....

母亲把我叫出房门,泪水涟涟地对我讲:“你爸说:‘我见到了孙子,死也瞑目了,也心甘无憾了’......”

听着母亲的轻声细语,我心如刀绞,却无力为父亲减轻病痛,只是让医生来家,为父亲打点滴......惭为人子啊。

几天后,我假期已至,又要匆匆归队。离开家乡,离开父亲,返回工作岗位......此时的父亲,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父亲说:“见到儿子,儿媳,孙子后,感觉病就好了。”

父亲一如继往地,送我和妻儿到村口,招手道别,依依不舍。分明听见身后的父亲,那微弱而深情的嘱咐:“明年再来啊......”

没想这场景,竟成了我和父亲最后的诀别。次年五月,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他引以为荣的四崽,离开了他的满堂儿孙.....

当我再次回到故乡时,只能带着妻儿,无声无息地到父亲的坟头,默默的追思,给父亲烧些纸钱,上香敬酒......同时,由我主动出资,为父亲的墓园修缮一新,以寄托我对父亲无限的哀思。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常想起我的父亲。惭愧啊,内疚啊。子欲孝而亲不在,没能在父亲面前尽孝,违背了“父母在,不远行”的古训,唉,这就是所谓“忠孝两难全”的悲哀。没能让父亲享到四崽的福,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痛,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对不起我的父亲,于心不忍,此生不宁。

父亲去逝后,我想尽力让母亲过的好点,便把母亲接到身边,为母尽孝。并自费为母亲做了双眼白内障手术。遗憾的是,母亲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语言不通,习惯不同,吵着闹着要回老家去。无奈,只好顺母意、随母愿,让家人将母亲接回老家,安享晚年。

叩首九泉之下的父亲,原谅四崽儿时的顽皮,少时的叛逆,长大后的远离……

愿天堂没有忧伤、没有疾病。

愿父亲的在天之灵,吉祥安息。

四崽此生,属于远方,这是注定的……


李国平

2018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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